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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瑄进来后,两人都沉默了,秦瑄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容昭则是懒得开口,就那样淡淡地看着秦瑄,秦瑄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种仿佛落在他身上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远方的目光很让人恐慌。
这个绝丽不似凡人的美丽女孩,是他按部就班的生命里一个特别令人惊喜的意外,他不是那种古板严谨的性子,对于她的出现保持戒备警惕的心理,而是第一反应就很欣喜地接受了对方的出现,然后,这个女孩儿不断地给他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不断地加深在他生命里的刻痕,一直到现在,他一想到失去她,已经无法忍受。
有时候,他会有种女孩儿不是这个尘世中人的错觉,那种始终游离于红尘外的冷漠,尽管藏得很深,他还是感觉到了,想想她的行事,只可以用乖张诡谲来形容,报复生父继母,断绝娘家香火,这一桩桩倘若让天下人知道,唾沫星也能把她淹死,可她却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也许是,她压根就没有融入这个世间的打算,所以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吧?
也许是她给他出世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他发现她会神秘消失的秘密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位该不会是下凡历练的妖精吧?
想到自己调查的情报,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荒谬,一方面又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怀疑,想想看,凡间女子会拥有这般让人无法直视的美貌气度吗?凡间女子会拥有这么不合流俗的可爱性情吗?凡间女子会拥有纯透无垢、百脉俱通的先天灵体吗?
然而,想到对方也许是传说中的精怪,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心底激起了更炙热的情感,宛若即将爆发的火山,在他心中翻涌酝酿,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将向外喷发!
而在酝酿的过程中,饶是他能舌灿莲花辩才无双口若悬河,这时候,也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容昭等了半天,只见秦瑄的脸色变来变去,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似乎是见容昭一直不搭理他,他最后居然还透出些许委屈的意味,让人想忽略也难——
性别为男的,若是一个天真孩子,或者可爱正太,露出这等表情还能用“萌”来形容,若是天生阴柔的、或者男生女相的,露出这等表情也勉强能入得眼,可你一个阳刚俊美风流倜傥的强势帝王,露出这种表情,诚心让人吃不下饭是不是?
容昭真心觉得这位皇上能去拿奥斯卡影帝大奖,这精分得如此精辟入骨,让人不佩服都难,明明是你做错了,为什么反倒一副需要姑奶奶开导的架势?
“皇上,您到底想干什么?您直说。”容昭忍不住先行开口,她也不是故意和秦瑄置气,还存在先开口先输的问题,眼下,她只想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聊聊。
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苦还要硬绑在一起?难道是她的不驯激起了对方的征服欲?要真这么狗血,她保证先打破对方的头,让对方先尝尝“被驯服”的滋味!
“昭昭,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等你消气!”秦瑄委屈巴巴地道。
硬的,软的,送礼,道歉,所有能想到的路子他都想过也试过了,可昭昭就跟那啥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就是不肯松口原谅他,还一门心思想着出宫,他实在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总不能放她出宫跟那谁相谈甚欢吧?那还不得呕死他?
容昭依旧不吃他这新招,静静地看着他,“皇上,臣妾没有生气,臣妾眼下也没有生气的资本。我心里很清楚,在皇上、甚至满宫妃子的眼中,我从来都只是个小门小户出来没见识的低等女子吧?越是气头上的话,越是曾经发自内心想过的,没想过的话,是不可能好好地就蹦到皇上的脑子里。
其实我也能理解,在皇上您的心中,天下都是您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天下的主宰,是我们的主宰,我在您这里寻求平等,简直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没有这份实力,就别妄想得到与实力对等的尊重!
至于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女们,谁没有自己的骄傲?谁愿意被个寒门女子压在头顶上?谁愿意看到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过得比自己得意?所以她们几乎是联起手来,想先把我弄倒,别让我占着这个宠妃的位子,我倒是能理解她们,不同人有不同的立场,我要是她们,也不会咽下这口气,手段只会比她们更厉害,皇上对我知之甚深,当明白,我并不是心慈手软的天真善良之辈!
我也不是什么随人揉搓的脾气,进宫以后,几乎是从来不让人,她们想欺负我,招惹我,先崩断她们的爪牙,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嫔妃,仗着什么敢和这些高位妃嫔相争呢?还不是仗着皇上的一份另眼相待!我也想明白了,我从不以为自己低人一等,就是面对皇上您,也从不觉得自己就该做低伏小,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如今我才想通,就算我不想委屈自己,不想依赖皇上,但事实是,我进宫这段时间的行为就是恃宠而骄,就是仗势欺人!我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实在不值得皇上这般费心!”
如果我有实力,自然可以向你要求公平平等,可事实是,我现在并没有那份与天争锋的实力,也没有前世那孤注一掷的勇气,我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增强自己的实力,从这凡俗对女子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从此海阔天空,而如今,我只能蛰伏,再难受也要蛰伏下去,向前世那样,私下努力,并且等待,等待重新翱翔的机会!
容昭很少这么长篇大论地说话,而今天说出这番话时,她是平视着秦瑄的眼睛,条理明晰、语调沉稳,可以看出是心里话,并不是赌气说出来的,却让秦瑄听在耳中,痛在心中。
昭昭的心中藏着这么多不痛快,而他却从来没有察觉!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昭昭已经入宫的身份,让他有种尽在掌握的笃定,毕竟是轻易得到的,之前对昭昭的动心中,也不免掺杂着几分垂怜俯视的心思,隐约认为自己对昭昭的独宠是一种至高的荣耀,猜测昭昭虽然高傲,但大约也是难以抗拒的吧?
看昭昭对待罗昭仪和皇贵妃的态度,他更认为自己的猜测不错,于是加倍地表达自己的宠溺和喜爱,纵然满宫都为此醋意横飞,他也未曾有丝毫收敛,一方面是他自觉没必要顾忌那群女人,一方面却是觉得这样也许更能打动昭昭的心!
直到这次吵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一次,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仔细去分析昭昭的一举一动,慢慢地,他发现,昭昭的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了与她身份迥异的傲骨铮铮,昭昭的确骄傲,但这份源自灵魂的骄傲,甚至已经不输于他这位万里江山的拥有者,是那样低调得无迹可寻,却又在显露时光芒万丈,她凭什么呢?
可越是这般想着,越是这般不可思议着,秦瑄的心却跳得越快速有力,“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撞,热血很快便涌上了头顶,浑身燥热,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昭昭的身影,完全容纳不下旁的东西了——这样的昭昭,不但没有让他讨厌,反而让他陷入情网中更加彻底!
一股股热流冲击着他的心房和头脑,他只觉得眼前阵阵眩晕,心中又止不住冒出甜蜜又忧伤的滋味,就那么望着容昭,瞬也不瞬,喷薄的情感几乎无法宣泄,只能透过视线传递过去,仿佛一眼万年。
电光火石间,他眼前那层薄薄的白纱被撕成了碎片,他陡然间明白了,他一直觉得缺少的事什么?
是那种浓烈的,舍她其谁的火热感情啊!
原来,真的是爱上了,不是心动这么浅,不是钟情这么浮,而是彻彻底底的,想将对方融入到自己灵魂中、骨髓中的那股强烈深刻到一旦想到失去对方都会痛恨绝望到想毁天灭地的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爱上,爱到看见她一个冷淡的眼神,都恨不得扯碎自己心的痛苦绝望,得到对方一个浅淡的笑容,都觉得全天下的鲜花都在同一时刻怒放的甜蜜快活!
他不由得问容昭,也问自己,“昭昭,我可还有机会?”
他的语气飘忽得仿佛破碎了一般,神情也带着奇异的恍惚感,容昭皱了皱眉,实在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只是那一刻,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这历经世事的成熟灵魂也禁不住颤栗了一下,有种不堪负荷的沉重。
她没有留意到秦瑄的话中说的是“我”,而不是“朕”,只是轻笑一声,毫不迟疑地道,“臣妾听说过,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臣妾并不矫情,可也不喜欢在那些无法做到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秦瑄苦笑一声,凝视着容昭,对她的性情又有了一层更深的认知,而心中恍悟后,面上便带上一种别样的沉静,静静地道,“我今儿才发现,昭昭你可真是个心狠的,又无情又心狠,被你放在心上的人当真是好运,可那些被你弃如敝履的,却是十足不幸了,因为你绝不可能回头。朕固然做错了,可你就真的受到情伤了吗?你敢拍着良心说,你也心悦朕吗?你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拿出后妃对皇上惯常的态度罢了,可是怎么办呢,只凭着你那偶尔露出的丝丝真性情,朕便已经喜欢上了,陷溺入你的情网中,就无法再回头了!朕总算明白,那商纣王为了苏妲己不惜亡国的心情了!”
容昭秀眉一挑,淡淡地笑了,“可别给臣妾戴这么大的帽子?那千古妖姬,臣妾可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秦瑄气极反笑,“朕说了那么多,你就记得这一句,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丫头!”
容昭神情依然淡淡然,“我身上的缺点多了去了,皇上也不是第一天发现,何必激动?”
她对秦瑄的感情,的确称不上爱情,但一点儿暧昧还是有的,否则也不可能和他坦然地同。床。共。枕了,她虽然心底没有那么深的道德痕迹,但终究还是女人,怎么可能和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行动那么亲密?
如果秦瑄回她文火慢炖、始终如一的话,也许她真的会滋生一些对他的情感,可惜,他亲手斩断了她心中那刚冒出两片绿芽的情苗。
秦瑄涩然地看着容昭,他看得出来,尽管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这么多,但昭昭心里并没有丝毫软化的痕迹,双眸依然清澈若寒冬的冰泉,那颗看似玲珑柔软的心灵,远比他想象的冷硬得多。
事到如今,他再留在永寿宫也没有意义了,他悲惨地发现自己彻底栽进去了,而对方却连袜子都没湿,依然清清爽爽地站在岸边,这种强烈的对比,他心中怎能不难受?
可是再难受,他也忍了下去,不能再被冒出的负面情绪主宰自己的大脑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再犯一次,他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理智这样东西了!
“朕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原谅朕的,不过没关系,今天不原谅,朕明天再来,明天不原谅,朕后天再来,总有你松口的时候!”
秦瑄赌气般地撂下一句话,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李连海和安嬷嬷自然也知晓里面的动静,各自叹了口气,将门推开,弯腰退到两侧,让出正慢吞吞往外走的秦瑄。
变故就在一刹那!
一股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由远而近,转瞬便来到了永寿宫正殿的上空,一种令人灵魂都发抖的恐怖气息陡然间靠近——
寒光如练,一瞬而过,李连海和安嬷嬷连哼也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寒光削向秦瑄的脖子!
侯在暗处的梁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仿若野兽的怒吼,振臂一挥,一道黑黝黝的黑影窜了出去,到底是慢了一拍,没能迎头赶上,直接撞向那道寒光的中间,然而速度和力度都不及寒光,只追上了寒光的尾梢,蹭了一下,甚至连寒光的位置都没能改变。
那寒光依旧以肉眼都难捕捉的速度刺向秦瑄!
就在这一瞬间,秦瑄眼都未眨一下,身体突然平平地往后退去,如同行在云端,看似飘然缓慢,却转瞬便到了正殿的北边墙壁处,那寒光也紧追着他,等他再也无法退后时,长臂一伸,食指便点中了眼前再也无法移动的寒光。
“叮”一声轻响,这带着无边威压、夹裹风雷的一剑便落了空!
“叮叮叮叮叮——”一连串金属相碰的声音响起,眨眼间秦瑄便和对方交换了五招,快得只剩下满殿翻飞的残影,正殿的所有摆设都在这两人无意中泻出的锋锐气场中,被压迫得纷纷化作了粉末!
一时间,粉末在那掌风剑气中纷纷扬扬,晦暗的大殿中仿若起了一层薄雾,朦胧而神秘,令那两道身影更若隐若现了!
以容昭如今足以跻身一流武者的眼力,居然也完全看不清两人交手的招数,只被那四面八方胡乱射出的劲力迫得一步一步往后退,站都站不稳,可见先天宗师境与后天境界之间的差距,说是鸿沟都抬举了容昭。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和秦瑄对招的,至少也是一位宗师!
容昭心中并不十分紧张,她虽然看不清招式,却能看明白属于秦瑄的那道身影的游刃有余,显然那刺客是低估了她!
她只是觉得——一瞬间从宫廷模式转成武侠模式,不适应,怎么办?
她脑中刚刚滑过了这个不怎么着调的想法,那边相斗的两人已经分出了高低。
一道血光飞溅,寒光顿时一敛,两道身影倏忽分开,一道是气息微微紊乱却眼神无比深沉稳定的秦瑄,另一道黑色劲装的身影,比秦瑄稍矮一点,一头未曾束起的黑发遮着蒙了黑巾的面容,他捂着左肩,那里慢慢沁出了血渍——他受的伤看起来并不重,但终究是受伤了,这说明他不是秦瑄的对手,再坚持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以秦瑄的身手,若是再调动侍卫包围他,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陷进去!
就在这时,梁松果然带着三名高手追了进殿,各自冷肃着一张脸,气势陡然上升,摆出围攻的架势!
“好身手,真是出人意料!”那黑衣人却并没有被围困的自觉,他哑着嗓子,显然是故意变音了,慢悠悠地开口道,“想不到传闻中只是后天顶尖高手的乾皇秦瑄,居然早已迈入了先天宗师境,甚至已经接近巅峰实力,是我大意了!”
秦瑄冷冷地道,“你是何人?为何刺杀朕?”
那黑衣人侧头闻了闻伤口,右手拖着那柄比寻常剑细一般的奇剑,随意地站在那里,一点儿也没有站在敌人地盘的自觉,对秦瑄的问话充耳不闻,兀自道,“可惜你虽然进入宗师境,内息稳固,可我也是位宗师,与你的差距并不大,而你现在却有一处大弱点摊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