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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妙不是个复杂的女孩,但显然她也没有天真过头,宁嫔突如其来的示好,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只是她和容昭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性格都不一样,容昭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宫中行走而不去结交任何人,如同一朵高岭之花,而她却不行,没有圣宠,没有位分,只有在这宫中并不算出彩的家世,是没有办法龟缩在一隅的,几乎所有宫中的女人都做不了独行客。
她固然和容昭交好,但容昭身份太高,颇有些遥不可及的感觉,纵使她有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为了不至于姐妹反目,她也很少往皇上常去的永寿宫凑,她更不能轻易地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两人的情意,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到生命攸关的时候,她是不会轻易请容昭帮忙出手的,所以,平时行动时,她自然需要一个相对低位平等的伴儿,宁嫔的示好来得时机正好,她并顺水推舟接下了。
说起来,她也挺佩服宁嫔,这个女人若是想对一个人好,那真是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如同一个温暖的水泡,不知不觉间便包围了她。
可惜,水泡再温暖,也是一戳就破的,张妙对此心知肚明。
她张妙也是世家长大的,不害人不代表没有防人之心,宁嫔再好,当她主动走近自己的时候,也就暴露了一丝没掩饰好的野心和算计。
张妙想着来日方长,总会有你露出破绽的时候,却不料还没等对方露出破绽,自己先倒了!
乌粟子,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发寒,心头止不住地冒出无边的绝望!
中了乌粟子,就代表她好不了了!
为什么,她都这般安分守己了,为什么还有人想要害她?
从宁嫔进来后,容昭就一直在打量她,一年多的时间,不止容昭张开了,这位雍容华贵的宁嫔变化也很大,尽管银盘似的面庞瘦成了鹅蛋型,但依然给人一种丰润大气的感觉。
“宁嫔和欣妹妹的感情倒不错。”容昭轻声笑道。
宁嫔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道,“嫔妾与妹妹虽说没有一见如故,然而相处下来,却觉得颇为投契,难得妹妹看得起嫔妾,嫔妾权当自己多了个嫡亲的妹妹,这宫里举步艰难,咱们姐妹相互扶持,也是一件美事。”
宁嫔这番话出口,倒让容昭高看了她几分,没有完全拿姐妹情说事,听起来还是比较实在的,难怪张妙这种拥有小动物般灵敏直觉的姑娘也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欣妹妹是个单纯的,有宁嫔这般睿智大气的姐姐护着她,本宫倒也放心了。”容昭一笑,转而对张妙道,“好了,欣妹妹,你是病人,我们也不好多打扰,你睡一会,我和宁嫔去外边说话。”
张妙乖乖地点了点头,一脸无辜中透出几分茫然的表情,容昭看了有几分心疼,叹了口气,她回去后定要好好查查这乌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泉水兴许能帮助张妙,可她也要想个合情合理的法子弄给张妙。宁嫔也很是怜惜地拍了拍张妙的手,叹了口气,目露忧愁,缓缓地道,“听说你得了风寒,我那里刚好有一味药丸,治风寒颇有些效果,便给你带过来了,你呀,定是平时迷迷糊糊的不注意身体,否则怎么就受寒了呢?瞧你病重的,让人看着就心疼。你以后可要吸取教训,不说让亲者痛,单单是你自己,又何苦受这份罪?”
宁嫔一边说,一边将那匣子打开,匣子里果然躺了一枚光滑乌黑鹌鹑蛋大小表面还泛着点点金芒的大药丸,看上去便十分贵重。
张妙面上露出一丝感激,低声道,“谢谢宁姐姐!”
不管怎么说,人家诚心诚意地带了贵重药物来看她,哪怕她可能不会入口,也得承这份情。
宁嫔也没有当场逼张妙服用的意思,给两人看过后,就将匣子合上,递给了张妙的丫鬟,回头极自然地道,“回头让太医检验一下,看看你的体质适不适合服用此药。”
容昭的目光从那颗药丸拿出来时,便落在上面,直到宁嫔将她递给了张妙的丫鬟,才收回眼光,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却说不上来。
到客厅,容昭好宁嫔客气了两句,宁嫔便告辞离开了。
容昭回到张妙的卧室,张妙已经睡下了,容昭招呼了她身边的侍女一声,“等你主子醒了,你好好劝慰一番,乌粟子虽然可怕,但未必没有解药,叫她一定要打起精神,别胡思乱想,你回头喂你主子一些清淡的流食,我下午再来。”
那侍女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容昭回到永寿宫后,容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一时之间,就是抓不住那一丝灵感,她不停地回想,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对了,之前离开时,她似乎在长春宫的转角看到了一片一闪而逝的裙摆,那绣了并并蒂莲纹的图案,她可以肯定是今天宁嫔穿在身上的,可是宁嫔在背后偷看她做什么你?
容昭回来时已经近午时,她忙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吃,玲珑就给她提前上了一桌饭菜,容昭心不在焉地用了,玲珑在她身边抽了抽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面带疑惑,却又不很确定,便没有出口询问。
容昭用完后,回头对紫竹道,“紫竹你可曾听说过乌粟子?”
紫竹脸色大变,道,“主子怎么问起这玩意儿?这可是大乾朝第一禁药啊!”
容昭没想到紫竹真的知道,顿时起了兴趣,“说说看。”
在容昭的想法中,这乌粟子和她那个世界的罂粟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一种物种。
紫竹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爹说过,这乌粟子是长在深山老林里,最喜阴暗潮湿的腐地,多半埋在那些有几丈深腐泥底下,形状与芋头有些相似,极难得到,这玩意儿害起人来也不需要炮制,只要将她磨成粉,给人服下,便会让人产生欲。仙。欲。死、如临仙境的错觉,从此上瘾,上瘾后便需不间断地服用,时间一长,便会掏空人的元气,致人骨瘦如柴,七窍流血而丧命,说起来似乎比不上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怕人,可它的可怕之处在于,那些毒药有解药,这乌粟子却是没解药的,一旦沾上,便如被阎王打下了烙印,再也不可能摆脱,等待人的就只有等死一途,最是令人崩溃,许多沾了乌粟子的,都不是因为服药早逝,而是自知存活无望而自尽的,死前受尽精神折磨,所以才被列为禁药之首!”
“这乌粟子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功效吗?”容昭问道。
紫竹不明白容昭的意思,茫然道,“啊?这是毒药啊,还能有什么功效?”
容昭听了紫竹的话,对这乌粟子倒起了兴趣,这乌粟子的确与罂粟相似,却又比罂粟更加霸道,好歹前世还有意志坚定最终戒毒成功的例子,罂粟少量使用也可以入药,这乌粟子却是一味百分百绝杀的毒药啊,难怪能位列禁药首位!
只是如此一来,张妙那里就麻烦了,她当时请了御医的行为也不知是对是错,乌粟子这般可怕,她就不信那御医会替张妙隐瞒,一旦被其他人知晓,张妙还与偶活路吗?
而那灵泉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该怎么拿出来?
容昭正想着,秦瑄便匆匆过来了,脸上神色凝重,见了面,劈头第一句就是,“听说那欣宝林中了乌粟子之毒?”
容昭想到秦瑄会知晓,却没想到他知晓得这么快,来询问的速度也这般惊人,显然是听说了此事就赶来问她,如此重视,由此可见,这乌粟子当真是祸害,连秦瑄这般武力高强的人一旦沾上,想来都无法幸免。
事到如今,容昭也不可能替张妙隐瞒,隐瞒也瞒不住,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代。
“今儿听说她病了,臣妾带着御医去看她,那御医却说她中了乌粟子之毒,臣妾只是不明白,欣宝林在宫中可说是与人无尤的,怎么就有人能对她下这般的手?”
秦瑄从容昭这里得到肯定答案,脸色沉凝得吓人,直接道,“乌粟子是治不好的,与其等以后那般惨死,还不如现在解脱,朕会让他他们送一杯酒过去,尽量让她不遭受痛苦,不过在此之前,朕定要查出是谁在朕的后宫里兴风作浪,还拿出了这般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这段时间坏事一件接着一件,看似毫无关联却牢牢地牵制住朕的心神,说背后没人谋划谁信?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他也是大病初愈,这般心中憋着怒火发不出来,脸色便微微有些发白。
听到秦瑄这般毫不留情的话,容昭心中倒没有什么感触,本质上她和秦瑄也是差不多的人,张妙和秦瑄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说有感情那简直是笑话,对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自然能以最理智的态度去判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处置方法。
如果不是她与张妙有旧,她也会赞同秦瑄的话。
但现在,她当然不能放任秦瑄弄死张妙,想到这里,她脑中灵机一闪,也不直接替张妙求情,虽然秦瑄多半也会答应她,但那样一来自己不就欠了秦瑄一个人情?皇帝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她怕自己搭上一辈子也还不清!
容昭做出一副思考了许久的表情,直接问道,“这乌粟子听说是没有解药的,那如皇上这般功夫精深的高手呢?也没办法?”
秦瑄苦笑道,“天下第一禁药?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朕便是进入了宗师境,百毒不侵,对它怕是也一筹莫展,就算有药玉,没试过……咦……”
容昭也一副蓦然间想起什么的表情,皱巴着脸,频频瞟向秦瑄,迟疑道,“对啊,皇上有那块药玉,既然如此,可不趁此机会,试试这药玉的解毒功效能不能沿及乌粟子?若是能解除乌粟子的药性,那就是为皇上解除了一大隐患啊!”
秦瑄并不是笨蛋,何况容昭也不是铁了心要和他演戏,只要稍稍用点心,就能看出容昭的那点小心机,秦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倒么觉得容昭在算计自己,反而觉得容昭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年轻,掩饰功夫还不强,以后还要多多磨练,而她也是救人心切,这次就饶了他算了!
不过以后他还是要好好教育对方,和谁耍心机都没问题,但绝对不能对他耍心机!
当下好气又好笑地道,“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朕给欣宝林一瓶药水试试,有效也就罢了,倘若无效,欣宝林是不能活的,知道你们有姐妹之情,但中了乌粟子的,现在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容昭痛快地点点头,“臣妾明白,最后还是救不了欣妹妹,那也是她的命数,臣妾回头找到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就是!”
秦瑄干脆的态度让秦瑄很受用,心想无论如何,自己在容昭心中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自己中毒受伤,她也没想过放弃自己!
下午容昭带着药水去了长平苑,短短一个中午,张妙便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气神,明明上午虽然生病但骨子里生气还在,现在就已经如同等死的人一般脸色灰败,了无生机了。
容昭看得火冒三丈,上前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行了,我认识的欣妹妹可一直都是生机勃勃,乐观开朗的,给我打起精神来,我答应帮你,就不会放弃,不就是乌粟子么?你看,我给你带药来了!”
张妙精神一震,看向容昭,却不接她手中的药,两行眼泪从她的面颊滚落,特别凄美,她哽咽道,“我知道姐姐是好心安慰我,乌粟子并没有解药,我就算想活,又有什么办法?”
容昭也懒得跟她啰嗦,抬起她下巴,微微用力一捏,便捏开了她的嘴巴,在她呆滞的表情中,拿食指将药瓶上的塞子弹开,飞快地倒入张妙的嘴中。
她动作奇快,张妙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一股清凉的水流从喉咙进入了腹中,一直昏昏沉沉的头脑也清明了几分,那种抓耳挠心地想要什么东西的迫切的*一下子就淡了。
就是这几分清明,这一下子消散的*,让张妙仿佛被注入了灵丹妙药,脸上一下子增添了无数生计,看向容昭,小心翼翼地求证,“容姐姐,姐,你给我服用的,真是的解药?”
容昭白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我中午去皇上那里求的,我看没有这种秘药。”
说着,容昭两只手指往张妙的手腕上一搭,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她会一些简单的诊脉,虽说不一定能查出乌粟子,但看看张妙病情有没有减轻还是可以的。
果然,张妙的脉搏比上午她偷偷查看时强劲了许多,一些晦涩迟滞感也无影无踪,显然正在好转。
张妙目不转睛地看着容昭,等容昭收回了手,她才悄悄问道,“姐姐,你还会医术啊?”
容昭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生母早逝,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小时候生病没有大夫看,便自己学了一些,粗粗有些通。我觉得呢在好转,但也不敢确定,我让人叫上午那个御医过来看看。”
张妙哪有不愿意的,她比容昭更希望能马上确诊自己无事!
当下容昭命紫竹去请那位御医,给紫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去养心殿告诉李连海一声,省得在那里等消息的秦瑄着急。
那御医来得很快,许是被提前叮嘱过,他查看得十分仔细,足足半枝香的功夫,这御医才半是惊叹半是欣喜地道,“这乌粟子的毒居然解了!您大约是世上中了乌粟子毒的人中唯一一个痊愈的,小主好福气!微臣下午再给小主开些养身宁神的方子。”
他倒是很想问问张妙是怎么解毒的,然而看到一边的璟淑仪,便识趣地没有开口,上午欣宝林还束手无策,下午璟淑仪来了一趟便解了毒,这么简单的答案他怎么想不到?只是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朝璟淑仪询问解药的!
张妙喜极而泣,短短一天时间,她便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喜得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容昭任她又哭又笑了一段时间,这才挥退了屋里人,严肃地看着张妙,“妙儿,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张妙慢慢回过神,看着容昭,隐隐明白容昭接下来要说什么。
“很显然,你这次是着了人的道,但这次的严重度不同以往,乌粟子这种毒,是不该出现在后宫的,这件事必然会深查下去,我希望你配合一点,装作毒未解,我们一起把凶手揪出来!”
张妙比谁都明白这乌粟子的恶毒,听了容昭的计划,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想想也是,她自认从来不曾得罪人,这人却给她下这种置他于死地的毒药,她倒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恨她,居然连点活路都不留给她!
容昭想了想,伏在张妙耳边轻道,“你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中了乌粟子,还以为得了风寒,那你现在依然坚信自己是风寒,但是露出一些乌粟子的特性,比如嗜睡,正好挡掉一些居心叵测的探视,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对了,也万万不能让宁嫔看出来!”
张妙心中一惊,看向容昭,容昭半眯着眼看着她,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神情,但不知怎么的,她心中一下子便顺服了,丝毫提不起疑惑或反问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