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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是韩府大少爷的发妻梅若雪。
这个小包子就是她的儿子韩羽,小名叫“小羽毛”。
家中叔伯兄弟大多远在边关,韩羽和十三叔韩彻最亲近。
今日,事发突然,韩彻不得不陪祖父进宫面圣。
临走前,韩彻趁下人套马车的空隙,特意去找梅若雪,请大嫂代为陪伴顾家娘子。
韩羽刚睡醒,窝在娘亲怀里,只听到什么娘子。
他见了顾君宁,理所当然地认定,她就是十三叔的“娘子”。
顾君宁哭笑不得。
梅若雪打发下人带韩羽离开,等偏厅只剩她俩时,她笑盈盈地为顾君宁斟茶。
“十三弟走的匆忙,临走前专程去找我,让我过来陪顾娘子说说话。”
“那几个丫鬟也是管家安排的,”梅若雪掩唇一笑,解释道,“十三弟命他找些性子活泼的来伺候顾娘子。”
顾君宁苦笑,心想,韩彻当她是猴吗?
在他眼中,她竟一刻也不得消停么?
“以前若有女客登门,十三弟一概避而不见。没想到他头一回邀女子进府,自己却不在家中。”
梅若雪眉眼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顾君宁抱紧自己的小药箱。
“我只是个郎中……”
梅若雪微微一笑,饮了口茶,点头道:“昨日义诊,数十名大夫里,唯有娘子一名女子,倒是难得。”
昨天,顾君宁刚到山下时,确实有不少人起哄,不相信女子也能当大夫。
一开始,她面前排队的病人是最少的。
偶尔有病人等得不耐烦了,才会找她问诊。
但偏偏她的医术高明,施针手法熟稔,待人亲切和善,兼之容貌清丽无双,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不多时,很多人都跑到她面前来排队了。
被她无意中抢了病人的郎中不服,卷起袖子就往她的帐子来了。
但那郎中听完她辨症,顿时偃旗息鼓而去。
旁边有不服气的大夫三五成群地聚过来。
甚至还有些拿不准症状的,特意把病人往顾君宁这边引。
但她面色平静如水,娴熟地为病人搭脉开方,竟接连解决了好几起疑难杂症。
起先准备看她笑话的郎中笑不出来了。
定国公府派去的人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当晚,韩彻回府把此事告知定国公。
国公爷竟然破天荒地同意请顾家的郎中来为他搭脉。
今早,宫里的太监匆匆赶来,说是边关军情告急,圣上请定国公火速进宫相商。
定国公走得匆忙,只吩咐莫要怠慢客人。
祖孙二人都将顾君宁视作上宾。
梅若雪不禁觉得好奇,不知昨日大放异彩的女郎中是何等人物。
如今,她亲眼见了顾君宁,只觉得此人果然与众不同。
顾君宁虽是平民女子,但气质清贵高华,举止落落大方,已是不俗。
而且,她的容貌清丽出尘,一双秋水翦眸,波光流转,潋滟生辉。
谈笑间,梅若雪察觉到,她身上隐隐有股从容淡泊的气度。
那般气度,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
但绝不惹人猜疑,反而令梅若雪不自觉地信任她。
两人先聊了些闲话,说着说着,便说起定国公的陈年旧事。
定国公年轻时候,曾在大萧高祖麾下为将。
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几年下来攻无不克,屡建奇功,在军中威望极高。
就连高祖也不止一次夸赞他神勇,称他有定国之功。
那些年的军旅生涯,的确给他留下无数创伤。
但他受过最严重的伤,却是在大萧军队和大魏守军决战中留下的。
那场战役极其惨烈,大魏拼死一搏,大萧伤亡惨重。
他为了掩护高祖父子杀出重围,带领轻骑冒死杀入敌阵,扰乱敌军防线换来一线转机。
那一役,大萧险胜,大魏亡国。
他却没有回来。
高祖多次派人搜寻战场,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数月后,高祖登基,有人看到他出现在京城。
高祖惊喜交加,忙命太子接他入宫,却发现他双腿自膝盖以下皆被截去。
虽高祖封他为定国公,赐他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但他从此淡出朝野,不问政事。
一代名将,沦落得终生与轮椅相伴。
说到这里,梅若雪心中欷歔,抬袖拭泪。
顾君宁前世虽是魏人,今生却是大萧子民,因此她早已将朝代更迭视为平常事。
她更想知道,定国公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刀砍,斧斫,落石,还是陷阱?
梅若雪摇头,只说不知。
顾君宁默了默,想借定国公的脉案一观。
梅若雪派人取来其他郎中留下的一应脉案和药方。
她道了谢,接过脉案细细看来,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怎么会有人受过那么多伤?
而且,他常年奔袭,饱受疲累,遭受过数年边境风霜侵袭,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断腿的伤最为严重,竟拖延到创口溃烂发炎才得以医治。
如此,人到暮年,一旦旧伤复发,必成危势。
她眉头深锁,捧着脉案的双手微微发抖。
梅若雪正在往香炉里添香丸,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累了,捧了杯茶给她,柔声道:“来,喝口茶,歇息片刻吧。”
顾君宁神思恍惚,道了谢,刚要接茶,手中的脉案不慎掉在地上。
她赶紧俯身,捡起几张散落的纸,突然发现有一张纸上抄了几行诗。
那首诗是前人所作,流传甚广,她也会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白纸黑字,豁然铺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手字,气势惊人,矫若游龙,大有一番金戈杀伐之势。
那个人的字,她不会认错的。
顾君宁如遭雷击,眼中渐渐腾起水雾。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读到这一句时,她亲眼见着笔势倾颓,满纸苍茫。
那股激荡坦然的豪气,散了。
她心中酸楚,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梅若雪见她握着这张纸,探过来看了一眼,解释道:“先前池奉御开了方子,要祖父离京去庄子里休养,日日服药方能保三年性命。”
“祖父不依,看罢方子便置之不理,提笔誊了这首诗,竟教下人不小心收拾到了一处。”
顾君宁攥着纸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道:“他是不是叫‘韩中尧’?”
梅若雪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顾君宁凄然一笑,心中白茫茫一片。
是他。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