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比武

过河卒1975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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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木真雄为人处事一向谦恭有礼,但这人痴迷于武道,只要一上比武场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标准的不问对手是谁,只问对手在哪里,什么年岁长幼辈份高低完全不论。而陆老拳师此时又哪里真敢拿他当后生晚辈对待?

    两人依照中日两国的习惯抱拳鞠躬互施武士礼。

    礼毕荒木真雄猛喝一声,中宫直进劈面一拳打到,他这一拳依据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理,全无一点花巧,力从地起腿腰合一转于肩传于肘递于腕发于拳锋,拳速由慢而快如同石火流星,拳未及面拳风已经将陆永年颌下胡须荡起。

    陆永年生平大小数十战经验何等丰富?一眼看出荒木出拳发力的转折点,一招滚腕反肘提撩掌,左肘尖撞在荒木手腕处荡开拳势,右掌自下而上斜斜兜起托向荒木真雄下巴,这一下是陆家拳中极高明的招势,要是打实了对手轻则颌骨脱臼,重则颈骨断裂。

    荒木真雄一侧头从陆永年身边冲过,顺势侧踢猛攻对手肋下,陆永年错步让开。荒木一脚踢空不等招势用老踢出的右腿顺势踏下以此为支撑点左腿反钩,倒提足跟撞向陆永年胸腹。陆永年双掌一按,借力飘身退开,叫一声:“好腿法!阎百泉输得倒也不冤枉。”

    这两人一沾即走,眨眼之间己经互换一招。陆永年一甩手,双腕受了震荡略感麻木。

    荒木真雄瞪眼大喝:“陆老爷子,我敬重你是长辈,你却一而再的小看我,不肯全力出手,全力以赴不才是对敌手最大的尊重吗?中国人难道真的不懂礼数?”

    两人相互攻守,荒木真雄已经试出陆永年功力似乎并不比自己深厚多少,还以为老拳师未出全力,因此才有这么一说。

    陆永年苦笑:“老夫二十年前曾身受重伤,断了两处经脉,从此内力修为再无寸进,一直止步四十岁时的水准,哪里又是小瞧于你不出全力?”

    荒木真雄:“这世上还有人能将陆老爷子伤成这样?这人是谁?”

    陆永年说道:“那人寻仇杀人,毁我境界,坏我长子性命,陆某怎能容他活在这世上?他早己是冢中枯骨。二十年前的这段公案在沧县尽人皆知。”

    荒木真雄多次听见陆家提到二十年前旧事,深知此事对陆家影响深远,不由好奇:“二十年前发生什么事情?方便告诉我吗?”

    原来陆永年青壮年时时常出门游历找人比武较技,这也算是习武之人一大陋习吧!在三十八岁上他曾去过广东一次,不料刚进广东地面就遇上一桩不平事激起了他的侠义之气。

    一个恶少恃强凌弱伤人父欲辱人女,被邻人发现便率众围殴,那恶少自幼习武虎鹤双形练得煞是不弱,恶发之下反倒出手打伤七八个村民便欲强行掳人。

    陆永年生性耿介侠肝义胆,哪里能容得下如此恶行?于是便出手惩戒。那恶少性子持拗,明知不敌却不肯示弱服软,在他手下强行撑下五招才呕血而走。

    陆永年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宗旨也未赶尽杀绝。不料那恶少回到家后终于撑不住伤重而死。

    那恶少的父亲乃是广东有名的大茶叶商,有钱有势不说,更兼幼年时蒙异人收录为徒,一手虎鹤双形练得是炉火纯青。只不过这人对经商兴趣远远超过习武,平日里只把虎鹤双形当作强身健体的五禽戏使用,因此在武术界并无盛名。

    这人生性其实并不狠恶,更是一个痴情汉子,只因爱妻生子时难产而死,不免对膝下独子宠溺过头,将儿子惯成了个纨绔恶少。时值中年,爱子丧于人手,深感愧对亡妻,于是在亡妻墓碑前立下血誓,要杀尽仇人满门亲手替儿子报仇。

    其实他对儿子平曰行止也异常恼恨,每当儿子闯下祸事就一面花钱摆平一面惩罚告诫,可是真当儿子恶贯满盈了,头脑反倒钻了牛角尖进了魔道。于是乎散尽家财满天下追查仇人下落,过了一年多终于查到陆永年身上。

    那时的陆永年,名头在武林中一时无两,但那茶商自恃武功高绝不但不惧反倒更加忿恨:你是一个武林中成名的前辈,如何能对年轻后辈下得如此毒手?

    于是他悄悄潜入沧县陆宅狠下毒手,第一个对象就是陆家长子陆正淳,他这是要仇人在死前也嚐一嚐丧子之疼。

    陆正淳只是个十六七岁少年,武功虽也不弱,但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更要护住幼弟陆正清,不过三招两式便已身受重伤。待陆永年闻声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长子被人硬生生扳断颈骨而死。

    这便是纠缠陆正清一生,恶梦的由来。

    急怒攻心之下,两人一场恶斗,终于是陆永年艺高一筹击杀仇敌。但那茶商濒死一击也让他经脉断裂从此落下病根。

    这人命关天的事终是要惊官动府的,不过那时的法制并不健全,陆永年又是行侠仗义于前自卫杀人于后,花了钱银之后一桩人命官司便就不了了之,并未因此获罪,不过陆永年的浑家陆汪氏伤心长子之死,没过两年就忧郁而终了。

    这段恨事陆永年也不愿向荒木真雄提起,喝一声:”比武就比武,哪来这许多闲话?接招吧!”脚下一连串小碎步瞬间欺进身前。

    陆家拳讲究个不紧不慢张弛有度,一招一式环环相扣连绵不决,这一点与太极拳似而不同。荒木真雄见招拆招,一时间全取守势。不过拳脚相交之时,陆永年感觉就像打在铜墙铁壁之上,敌手带着刚猛的反击力道,自己只是场面好看其实并不占任何优势,上岁数的人身体素质终究比不过青壮,久攻不下时间一长,形势怕要逆转,暗叹一声:“山下祯一调教得好徒弟。不过,倘若我不曾荒废了二十年时光哪里会怕久斗?”

    转瞬间两人己拆了三十多招,陆永年心里有了计较,手上略略放缓。

    果然荒木真雄一记肘击立刻抢得攻势,头锤飞膝拳打足踢肘撞如同狂风暴雨一般。他生在曰本却不拘限于空手道,这几年周游世界,海纳百川博采众家之长,己揉合了各国技击术的精华。

    话虽如此,陆永年却不觉得自已在招式上吃亏。他用拦手应敌,拳脚不出身周半尺尽数挡开荒木真雄的进攻,又间隙以粘手带偏重击损耗敌手体力。

    荒木真雄觉得自已的进击全落在了一层薄薄的膜上面,虚不受力,似乎自己只要再加上一丁点气力就能将那层薄膜捅穿,却偏偏旧力尽了,新力却发不出来。

    陆永年这一番防守也是个蓄力的过程。

    正如陆正清给徒弟们讲解拳理,内家拳发力的巧妙在于一个敛字,将有限的功力进行无限的压缩,然后瞬间迸发出来造成惊世骇俗的破坏力。陆永年此刻正是借助荒木真雄这外力对自己的内力进行压缩,以图一击而胜。

    果然荒木真雄双拳迎面击来,陆永年不避不让一招双撞掌直直的迎上去。

    砰的猛响,四手相交,那荒木真雄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陆永年脸色微微发白轻咳两声斜退开一步冷冷望向他,只见荒木真雄背心撞在兵器架上,右臂软软垂下,肩骨己被硬生生震得脱臼。这场比武终究是陆永年一招险胜。

    荒木真雄的胳膊受伤却疼在周大会长心头,只听他急急喝叱:“快去同得里请赵郎中。”

    同得里在东瓦巷北四五里,那赵友平赵郎中治疔跌打损伤很有一手,在沧县乃至沧州都颇俱盛名。

    荒木真雄左手一摆:“不用这么麻烦。”抓住右臂便要自行正骨。

    话说得难听一点,习武之人久病成医,寻常的跌打外伤却也难不住他们。只是他右肩脱臼左手操作不便,第一下竟未扶上。

    陆正清虽敌视曰本人却也佩服荒木真雄谦逊爽直,便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喀的轻响将他右肩归臼。

    荒木真雄谢了陆正清,摆动一下右臂并无大碍:“中国人的俗语,生姜是老的辣,我输了!老爷子刚才那一招就是陆家拳的崩字诀吗?”

    陆永年点头:“当年陆某便是凭这一招与山下祯一打成平手!”他运气游走内视,胸肩之间微微酸疼也已受了震荡。

    荒木真雄持弟子礼:”请陆师教我。”陆永年哈哈大笑:“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时张妈来回禀:“饭好了。”这老太太不爱看人打架,耳朵又背,这老半天演武厅内打得山响,她也没听见,只管在厨房里切菜做饭。今儿招乎得贵居的王掌柜,老太太特地切了盘酱驴肉又烧了牛蹄。

    荒木真雄脸皮真正的是不薄,对陆永年道:“打了半天架肚子也饿了,老爷子,可否叼扰一顿?顺便请教那崩字诀。”

    王有贵那颗小商人的脑袋顿时转不过弯来:刚跟人打完架便厚着面皮讨吃讨喝,小日本这是唱哪折啊?

    陆永年喜欢荒木真雄坦诚磊落,实在无法对他生出恶感,一笑说:“好,那就添双筷子,张妈再去炒个青莱香菇!”

    周统正急了,谄笑:“荒木太君,鄙人知道您不喜欢得贵居的菜肴,今天特地改在城南的迎宾楼订了酒席,太君您?”

    荒木真雄说道:”迎宾楼的厨子可不会崩字诀。”

    陆永年本来不想再羞辱周会长,但看他实在面目可憎言语低贱,忍不住,冲周统正一拱手:“今儿米拿得少了,就不留会长大人吃饭啦。正清,替我送客,另外把你张伯请来陪我王老弟喝酒。”他这是下逐客令了。

    周统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下锅的米少了不留客?寒碜人也不带这样的。心里暗自怀恨:陆老儿,今天算你狠,但教你别落在我手里,不然连米仓底子都给你们家掀啰。

    王有贵心里也觉得老哥哥今儿个言辞不甚妥当,把县长得罪得不轻,但话己说出无法收回,忙拉个弯:“周县长,今儿个不巧,改日得贵居,我做东,到时还请县长大人赏面。”

    周统正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有贵叹道:“陆老哥,你何苦把周统正往死里得罪?老话说,冲家的县令,小心这小人惦记你。”

    正说话,那边张妈已经把酒莱布下,桌上张王陆老哥仨再加上陆正清荒木真雄共五人。

    陆正清替众人筛上酒,荒木真雄嗅嗅鼻子赞叹:“真是好酒呵!,让我怀念家乡的关东烧。’他双手举杯朝众人一示意,仰脖喝下,又伸筷挟了块牛蹄入口。

    王有贵说道:“这十年陈的十里香能不香吗?咦!我记得你不喝酒啊?”他看荒木真雄把一块牛蹄啃了又啃,心里顿时不平衡了:“我说小日本你这不摆在脸上欺负人么?张妈手艺再好还能赶上我那饭庄的大师傅?瞅瞅你那吃相,跟饿了三天似的?”他把青菜香菇往荒木真雄面前一推:“你昨个净吃这个了。”

    荒木真雄说:“王桑,然道你认为跟周会长吃饭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那样的,永远也不会得到别人尊敬,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

    陆正清深有同感,替荒木真雄把酒满上。

    张伯又问了:“你们日本人性子拗,要是打架打输了,不都会拿把小刀割自个儿肚皮的么?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荒木真雄道:“他们曲解了真正的武士精神,一个武士一辈子要经历多少胜利与失败啊?一失败就切腹,那肚皮得多大才能经得起?”他冲老张眨眨眼,睑上露出孩童般调皮的神色:“而且切腹很疼的,我怕痛!”

    众人一怔,全被他逗乐了,齐声大笑。

    陆正清对荒木真雄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倘若他不是曰本人多好!

    荒木真雄又道:“真正的武士,这次输了,下次会争取赢回来,陆老爷子,五年后您六十有五,而我却正值青壮,您还能打赢我吗?”

    陆永年双眉一挑:“五年后,陆某虽已年迈,但我儿却又长成,陆家还会怕你不成?咱中国人还会怕你们日本人不成?好好好,陆某同你定个五年之约,到时,倘若我等三把老骨头还活在这世上,便替你与正清作个见证,让你们一分高下!”

    避开了两国纷争的话题,这顿酒也算是宾主尽欢了,荒木真雄就着青莱香菇又扒了陆家三大碗白米饭。

    不过陆永年一语成箴,哪里还有五年,数月后,这三位老人便会惨死在曰军的枪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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