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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史采玉闻听卫初阳在前衙书房读书,便吩咐厨房做了一盒细点,亲自提了前来示好。
她倒是不想向卫初阳低头,可是伴着来弘图越久,就越能摸清楚这男人的心思。自己想要与来弘图做正室,除非卫初阳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惜她身在内宅,不比卫初阳在外面海阔天空,就算是想使个绊子,都鞭长莫及,如今唯有示好,以图后续。
可惜卫初阳对后宅女子素无酬和之心,连细点也不曾留下,就请史采玉离开。
史采玉这番念头落了个空,且想着卫初阳这等作派,将来入了天王后宅,哪还有她什么事儿?到时候大妇想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她也唯有任人鱼肉的份儿。
一路提着点心盒子出来,迎头便撞上了吴让。
吴让见得这么个袅娜美人从前衙书房里走出来,不由心中起意。
众所周知,天王身边的女人都是玩物,几时天王玩的腻了,便随手下赐,吴让也做过几回接盘侠。只卫初阳来了之后,劝导来弘图不再强占打下的州府官眷,也还有地方上的富绅巴巴的往来送美人儿。
来弘图身边的女子,从来就没断过。
史采玉往常也听过后宅的丫环们提起过四大护法,见着吴让的样子,便一掩口儿,矮身行礼,莺声娇语问好:“吴护法安好!”盈盈双目便露出了娇羞模样。
她这副样子,就算是认错了也没什么干系,男人自来瞧见了恐就走不动道了。没承想还真让她给蒙对了,吴让眼中带笑道:“小娘子如何得知在下便是吴护法的?”
史采玉眼波流转,晕生双颊,拿帕子掩了唇儿,低语:“听闻四大护法里,吴护法最是年轻英武……”这却是恭维之语了。其余三大护法生的倒都没有吴让周正,皆是壮硕体型,独吴让有些儒秀之气。
吴让顿时心中揣了一团火,面上带出喜意来,巴巴的问:“小娘子这是往哪里去了?”
史采玉等的可不就是他这句话嘛。整个天王军中都知道吴让与卫初阳不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吴护法可不就是她现成的盟友吗?
她目中立时盈满了泪水,隐有伤心欲绝之态:“……妾听闻卫总教头在前院读书,特命人做了些细点送过来……可惜卫总教头不理人,被赶了出来……”
前有旧仇,今有美人受屈,吴让见此,怎不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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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初阳对此一无所知。
她对来弘图的后院格局并不感兴趣,更何况住在里面的各色美人?至于这美人如今与谁结交,又暗搓搓想让她吃个闷亏,都不在她关注之列。
有时候她都要怀疑住在来弘图后院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与自己可还是同性?
人在思想上大相径庭之后,就更容易视对方为异类。
卫初阳视来弘图后院的一众女子为异类,这些女子又何尝不觉得她是异类呢。
半个月之后,卫初阳正式开始招考治理州府的人才。
她自己从未参加过科考,出起题来天马行空,开篇便让所有参考士子做一篇文章,从天下大势看百姓生活。
听到这考题的时候,有不少学子都瞠目结舌,再看看年轻貌美的监考官又是个女子,简直怀疑这是来弘图在胡闹,将自己后院的爱宠给拉出来做监考官一职,心里都怀疑她肚里没有墨水,这才随便捏了个题目来考。
不过据传闻,这位卫总教头行军打仗颇有一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内中倒也有三四有识之士,本着观望的态度与同窗前来,听得这题目,下笔如有神助,倒将肚里块垒尽抒。
待收了卷子,卫初阳阅完了卷,又贴出榜文来,要一一面试。
这下可炸了锅。
只因这些应考士子大部分是年轻男子,又多读了几日圣贤书,碰上个年轻女子做监考官,肚里已经在嘀咕了,没想到这监考官还要一对一单独面试,这简直算得上伤风败俗了。
哪有年轻女子与男子单独见面的……就算是相亲也得隔着屏风吧?
当下就有名姓周的士子满怀义愤的进去,准备好生教训一番卫初阳,结果……却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围观群众:=口=!
——听闻卫氏武力值很高,难道她暴揍你了?
周义琛满面通红,却还是摇摇头:“不曾。”卫氏倒是未曾揍他,可是说出的话句句堪比刀枪,锋锐犀利的恨不得扎出点血来才算完,他招架不住,几乎落荒而逃。回到家好几日,卫初阳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他进去之时,卫初阳正埋首试卷,侧影安娴而美好,犹如闺中埋首诗词的女儿家,但抬头之时,那双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眸子却并非寻常女子的羞怯,而是透着一种能够看透人心的锋锐。
周义琛心中一惊,这还是他初次与监考官对视,只这双利眸就教人不敢小瞧了去。
他原本一腔义愤,想着要教训这女子一回,见到卫初阳倒先有种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感觉,趁着气势未落,倒先开口。
“……姑娘一介女流,不在后院操持,做此抛头露面之事,与男子静室独对,可懂男女大防礼义廉耻?”
卫初阳受此指责,倒也不生气,竟然还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来,反问得一句:“那依公子的话,我倒是合该在后院呆着,等着被兵匪涌进门来,抢了去随意践踏送人,这就是礼义廉耻了?”
周义琛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
天王军如今倒是规矩不少,外间传闻这都是卫氏的功劳。但之前玉阳衡阳二府城破之时,不独官家富商女眷,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妙龄女子也被糟蹋了不少。
“……公子倒是认为自己满腔爱国之志,那值此动乱之际,可有能力力挽狂澜,救百姓于危难?”
周义琛也只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士子,家境普通,还有一幼妹年约十四,之前天王军攻城,自是也担心妻子幼妹的安危。对外间传言卫氏女身为天王军总教头,严禁军士进犯百姓,又见识过了天王军军纪,内心对她实是含着一二分钦佩的——假如她不是非要上赶着来做他们这些士子的监考官。
“在下……在下……”
“原来公子自己做不到,却对有能力的人冷嘲热讽,质疑旁人的能力,圣贤书读的眼光倒是越来越狭窄了!”
周义琛只觉这话犹如刀子一般,扎的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公子不妨回去想想,在当前乱局之中,公子能为一城百姓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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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义琛想来想去,又联络参考的同窗,问及当日面试,大部分人都面现尴尬,吱吱唔唔,顿时心中好笑:原来当日不是他一人被卫氏女问住了。
都是年轻学子,虽然满腔报国之志,平日对武氏多有吐槽,大骂当政者昏聩,任凭宦官干政,但真碰上卫初阳这等明刀明枪造反的,想要大胆任用他们,这些学子倒又犹豫了。
这就好比伪政府与皇家正统,二者之间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前者能不能长久的保持此地的统治地位,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被后者攻陷,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不但自己,就算是后代也要被连累。
但也有胆气壮的,周义琛的一位同窗名常季鸿的,率先道:“反正也只是代管本地百姓,平日咱们见着这些当官的鱼肉百姓,或有苛政,如今有人要用咱们管理地方,就算是顶着骂名也要试着做一做。”
这话赢得了周义琛的赞赏,他回去苦思良久,便与常季鸿上书卫初阳,提起自己对本地庶物的一些看法。
卫初阳当着他二人的面儿翻开来看,果见得这二人心系百姓,且因着出身寻常百姓之家,立意十分朴素,视角以小见大,不由粲然一笑:“我定向天王举荐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做好面见天王的准备。”
这二人早在她一笑之中失了魂魄,只觉满室生花,一时屏气凝神,浑忘了自己来意。待听得还要见来弘图,二人对这一位的印象更及不上卫初阳,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遂恭恭敬敬道:“学生这就等着天王诏见。”说着退了出来。
他们被卫初阳选中,按着时下风俗,倒是将她视做了座师一般。概因这几日城里学子们相互争执讨论,便将卫初阳的身世又给翻了出来。
她的身世算是一桩传奇,卫佑又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最后不明不白死去,卫初阳家世清白,如今也算是为着报父仇,师出有名,反了大周的江山,竟然也教一干士子们赞她一声:有血性!
若是个儿郎,为报父仇也不算多出奇,但这事儿落到女子身上,就令人称道了。
尤其是,她如今手握重兵,来弘图都对她颇为倚重,全凭本事打下几座城池,竟然空有美貌却不是以色侍君,这就更令人感慨了。
考试之前,许多事情还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经过这些日子的议论,又有好事者贿赂天王军中士兵,倒都有了确凿的证据。
那些士兵全然不知这些人问话的原意,问及卫初阳在军中之事,也有不满的摇头:“……以前总教头未来的时候,兄弟们还可以走到哪吃到哪拿到哪,见哪个小娘子标致了,还能乐呵乐呵。自从总教头掌军……”那士兵啧啧感叹,无限遗憾:“这些事情统统不让做了。原还有兄弟不信的,吃了一顿军棍,十日半个月下不床,这才知道总教头不是说着玩的……”
他们这原是不满,无一句赞语,但听到有心人耳里,却都要在心里赞一句卫初阳仁义,有乃父之风!又一传十,十传百,先时那些不满她一个女子做监考官的,渐渐都消了音。竟还有不少士子陆续上书,痛陈时弊,大谈报负。
卫初阳招揽人才的局面倒是渐渐打开了。
不久之后,盘龙寨传来消息,施阳明同意前往衡阳府出任郡守一职,继续打理衡阳庶务。
来弘图还问起卫初阳:“这姓施的可不可靠?”他倒是记得自己当初流落到衡阳府,也算是得到过政府救济,施阳明比起宋子成来,要靠谱的多。但毕竟他占领的城池是需要人才治理的,仅凭手下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是管不过来的。
“施大人倒算是为民着想,只他大约对天王……印象不太好。咱们也不求他做什么顺臣,只要他将衡阳府治理好就行了。等将来天王坐稳了天下,到时候他还不是得到天王驾前陛见?”前提是,来弘图得有命坐上长安城那座宝座。
来弘图却被她这番话哄的眉开眼笑,连道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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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四年三月,天王军打下了大周三十二州,来弘图称帝,卫初阳官拜元帅,军中众将士皆称卫帅,掌二十万天王军,一时举世皆惊。
四大护法出任四部尚书,户部工部刑部礼部,吏部废置,一应人才任职皆由天王与其余四部尚书,以及卫帅讨论。而兵部……兵事频繁,但有战事也是大家讨论,天王拍板。至于剑锋所指,天王军所向之处,皆是由卫初阳率兵前往。
今上武贤在麟德殿听闻此事,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她她她……”手指着温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父皇怎的就放跑了这个煞神?
温超比今上还苦逼,他原来倒想着将这外孙女儿拢在手里的,哪知道……她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数年不见就混的风声水起,天下皆知了。
“老臣有罪!”他跪在麟德殿的金砖之上,将脑袋深深垂下去的时候,田西十分的幸灾乐祸,还要在旁边煽风点火:“温老大人倒是教的好外孙女儿,本事是一等一的好啊!”
这等挖苦讽刺,听在今上耳里,更添恼怒。卫初阳远在天边,便只能迁怒于温超了:“温大人好家教!”又想起后宫里温柔解意,已帮他生下了皇子的小温氏,口气又软了下来,但还是带着郁怒之气:“卫氏女这般兴风作浪,温爱卿以为如何?”
温超额头忍不住冒出汗来。
——这外孙女儿,他的话是向来不听的。
与此同时,之前带了一万人马前往川蜀,假意投奔蜀王的萧衍这两年间,竟然将蜀王手下蚕食吞并,不但拿蜀王祭了旗,为萧家与兵败阵亡的袍泽报了仇,还设计将吐蕃军赶出了大周。
他自己如今已经在川蜀站稳了脚根,且攻下了大周七个州郡,也算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了。
至于抗击东辽的章回之这两年间也是战绩斐然,辽兵在他手里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大周朝臣提起他来,无不夸赞一句:章氏一门虎将,章老将军嫡孙不堕章氏威名!
只不过这两年间连年战事,又有来弘图与萧衍占据州郡,钱粮税赋少了许多,国库空虚,无以为继,让当朝户部尚书很是头疼,这两年间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眼瞧着快成了个秃头。
两军夹击,今上武贤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倒是拘着藩王世子在京做质子,武氏藩王除了蜀王倒都老实在封地呆着。但富学林与天王军结盟,而何瑜温靖投靠了萧衍,这两军就令他寝食难安,派了几次兵前往平叛,倒是越平越乱,大周的版图也越缩越小了。
叛军所占的州县倒是越来越多了。
再乱下去,他的江山就要保不住了。
武贤就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做皇帝也算得上圣明天子了,比之他那个一心思念宠妃,将政事全丢给田西的父皇要勤政爱民许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怎的天下就乱成了一团糟?
不止如此,如今外界都在盛传今上糊涂昏聩,一切的事由似乎都是从斩了卫佑开始,这天下便渐次乱了起来。
今上也觉得很委屈:明明卫佑是先帝下令处斩的,与朕有何干系?
可惜天下百姓却不如此做想。真宗帝做的事情,就算是到了今上手里,大家也只会认为子承父志,而不会认为父子两代都是圣明天子。
况前两年富家,何家,温家三将在京家眷暴毙,至今都没查出背后主使者来,怎不让人认为当朝天子是个糊涂蛋呢?
武贤在这等乱局面前,便觉头大如斗,有臣下向他引荐了一名炼丹的道人,赠了他几丸丹药吃,他吃了丹药之后,因着天下乱局前朝后宫的烦心事而得的不眠之症渐次好了,能好生睡一觉了,便渐渐露出了些一心向道的苗头来,倒唬的他身边近臣侍子不知如何规劝。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