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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齐家琛别墅的客厅里面,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女人。
北首的妇人年纪已是不轻。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纵到了这个年纪,对于这个形容词却没人能提出异议。
她一身朴素至极的套裙,黑色、最没款式的款式,头发也略带凌乱地松散拢在一起,而这样一副打扮,只要配上她一张脸、一个身段,落在任何人的视线里唯一的形容词却只能是美丽。她的眼角已然有细纹悄然出现,可那白皙肤质却如锦缎细腻。清澈的杏眸却仍如盈盈秋水,躲在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隐约悲哀,她不用刻意装扮、不用干出什么爽快利落的举动、甚至就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只肖一滴眼泪自那氤氲的眼睛里滴落出来、一个哀怨的眼神向你投来,便能将你所有的要求与埋怨瞬间幻化为同情与怜悯。
此时,正攥着帕子坐在沙发上,低头抽泣着,所以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姑娘就有些慌了。
这姑娘一身精致的浅灰色套装,简单的低马尾长发,柔顺得让人担心那上面的发箍一不留神就会滑掉下来。她面庞秀美,恬静娉婷,也是漂亮,只可惜亏在离这阿姨坐得太近,光彩也就被遮了下去。虽如此,却在她哀淡的表情里不经意透露出七分灵秀,她轻柔而郑重地握着那位年长妇人的手,显得既亲切又不会过分亲昵;抬眉启唇间神采秀慧、举止雅致,显然教养优良。此时,正细细安慰道:“伯母,奶奶她走得很安详,您别太难过了。”
白静娴闻言放了帕子,顺从地点了点头,只是她不点头还好,这么紧憋着红眼圈一点头的工夫,两只清潭般的眼眸中漾出的水波纹宛如笼着烟雾的涟漪,说不出的委屈。南晞忽然就觉得有些无措——人家心里难受才要哭,你非劝着别人收泪,结果这么憋憋屈屈而又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在她眼里都觉得于心不忍起来。
实在看不下去,又不好收回自己的话,忙忙道了一句“我去看下家琛”,火速朝二楼逃去。齐家琛的房门关得严,直敲了半晌,她才听到里面传来暗哑、却又不失气骨的一句“请进”。
刚进门,南晞的心便凉了。
齐家琛没有望她,只是低着头整理一堆攀岩用的专业装备,她只看到他一张侧脸,苍白得煞人。他的嘴角紧紧抿着,手下的动作利落却缓慢,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来一往的、齐整规矩的机械往复中。
南晞同齐家琛交往两年,他的自信、他的高傲、他的从容淡定,她都见到过,而这每一样都伴随着的、他一贯的沉默,她当然不会陌生。
这样的男人,沉默仿佛就是他的语言,得意时不会沾然自喜,失意时更加不会流露伤感。最初,她便因为他的那份沉默而深深迷恋上他,男人的沉默之所以可贵,正是因为虽然不说,却能让女人愈加心怀向往、无忧无惧。齐家琛,继承了他母亲标致的容颜,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坚毅果断;就像是一颗星辰、璀璨耀眼却又坚如磐石。
只是此刻,令南晞渐觉心冷的,也是这一份沉默。
她走前两步,试着说了一句“你别难过”,齐家琛却仍旧一言不发独自忙碌着,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个电台王牌播音主持人所有的煽情技能全然无用武之地,她只得走近,想握住他的手,而他却刚好拿起一套绳索往复缠放在一处。她的手,就这样僵滞在了半空中。
“我明天去攀岩。”他抬头的时候,一脸平静。那一对明明生得那般顾盼含情的眼睛,却平静得让人寒冷。从头至尾,齐家琛只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再没开过口。南晞在这一刹那,忽然就觉得很迷惘、有点沮丧。他的伤,明明就在那里。可是却有一面墙,挡在他和她的中央。她想走过去,只是找不到路;而可悲的,她偏偏又不是那种可以大胆挖出路来的姑娘。
在齐家琛专心致志准备行囊的、一丝不苟的动作中,南晞转身下了楼。也许,她能做的,只是陪在他美丽却柔弱的母亲身边;仅此而已。
这个夜晚,对钟蕾来说也是极度漫长;她的心脏,一晚上就没按正常的频率跳动过。书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白塑料袋,那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两样东西——一个破碎的嘉源大酒店杯子、一个进口的□□空盒子。这两样东西,是谁在慌张之下随手丢弃在嘉源大酒店附近的偏僻小巷里?那纸盒上面很有可能残留着谁的指纹?杯子里早已凝固的液体残留物中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成分?答案呼之欲出。
秋夜的气压一下变得低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捏在手里的电话,已经染上了自己的体温,微微热着。是打给裘海涛还是直接拔给公安局,千回百转之中却仍旧找不到答案。于是空气也憋闷到压抑住了呼吸,钟蕾打开窗子;这座城市很繁华、夜色也很美,却被灰色的乌蒙蒙掩盖去了光辉。这个世界,承载了太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抉择,既累且重,把人的心都压成了苍茫昏暗的夜色。钟蕾终于拔通了裘海涛的电话,“裘总,我明天想请一天假。”
不知哪里还有清新的空气?她极度需要呼吸一下,好让自己的心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想一想。
白河峡谷位于密云境内,是一处保留着完好原始风貌的自然景区,沿途村落稀少,在这爽朗的秋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爽心透气的好去处。滚滚白河水被近百米的险峻悬崖硬生生劈开,那陡峭的崖壁,真真如利剑刺到了人心里,把那只破损的杯子和□□的空盒子劈了个无影无踪。钟蕾一下车便就长舒了一口闷气,说不出的轻松畅快,这一遭实在没白走。
上大学的时候,她曾经是学校攀岩队里的活跃分子,这么一个著名的岩场自是没少来,想不到事隔三年,倒真恍如重温故地般的熟稔与震撼,一时间刚回国时的淡漠与平静这才被激荡所驱散,仿佛此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寻回了故里。
这几年爱好攀岩的人数显然有所增加,从前寂寂寥寥的一个岩场如今也不乏攀登者的身影,放眼望去攀登线路也比三年前不知新增了多少条出来。蓦然惊喜中,钟蕾浅浅走近,只是很怪异的,几乎所有身着专业装备的攀登者们都似非常有默契地选择站在地面上休息,而且大家的视线全部朝向东北向一个名为‘碑峰’的陡壁瞧去,三三两两、指指点点。
钟蕾抬目,一眼之下刚刚那宛如利剑插入心肺的悬崖刹时在血肉里拧了个弯,扎到人险些尖叫出来的激动不已。那张曾经被昔日队友誉为‘唯有猴子能爬上去’的碑峰峭壁上面,一个黑色的小点正在努力而孤独地攀爬着。目测之下都可以判定他至少已在五十米开外的高度上面。虽然隔得有些远,仍可将他流畅的节奏捕捉个一清二楚,那个黑点,抓抠蹬挂间一气呵成,脚法细腻、身形优雅,无论是上、下攀或是横渡,都掌控着完美的平衡。
对于任何一个攀岩爱好者来说,能欣赏到此般高手的现场,实在都是不可多得的赏心悦目之旅。
只是岩下的每一位观看者,此时在激荡与注目之余,却都谨慎地默不做声,甚至有几个人的拳头都暗暗攥了起来,钟蕾仔细一瞧,刚刚还自觉清爽无比的空气,此时也换成了更加让人无法呼吸的阻滞——那个人,他居然在freesolo!
在完全没有保护的状态下,不使用绳子、不使用保护点、不使用任何保护器械,他只是纯粹的一个人,在用自己的精神和*对这座近七十米的高峰进行着探索。
血气瞬间上涌,便是隔着远远的距离,钟蕾也实在压抑不住心中那些即将要喷涌而出的热流。第一股热流,他是谁?太帅了有没有?第二股热流,这才叫真正的攀岩有没有?!第三股热流,他买人身保险了没有?
“琛哥需不需要这么牛啊,一声不响来了就把这大碑峰给solo了!”发出感叹的是一个身着红色运动t恤的青年,他的头昂得专注,满目钦羡与感慨,说罢转回身问了一句:“别是受什么刺激了吧?方哥,你怎么看?”
他身后一个戴着cap帽的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子深沉思索片刻,“此事必有蹊跷!”
周遭人等哄一声笑起来,各说各话;其中一个满脸英气的年轻女孩子面带不屑快语连珠:“他难道还要先向你申请么?齐家琛哪一次合过群来的,就连做先锋攀时的保护员他都是自己带来的。他这样的技术,你们就算再练个三年五载的也赶不上。你要真想跟他结组,我看也只能等到他老得快退休了你才有希望。”
钟蕾在思维做出明确分析之前,嘴巴就抢先一步张开了。“你说谁?上面那个freesolo的,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