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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竟还是那样倔强,即便见了,又能怎样呢?
就像她终于长高了的时候,她妈妈已经再不能帮她绑辫子一样,当他想到要见她的时候,她早就没了再同他见面的一切理由。
她坐着,由始至终低着头。她瘦了,脸色却更白,苍白的下巴显得更尖,表情却依旧倔强,紧抿着嘴角,不肯认输。一身灰暗的囚服配上这么一个表情,仿佛□□名单上被拉黑的头像,永远烙在上面却怎么也亮不起来。
两个人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一张桌子隔了两座雕像。她像雕像,他也像雕像;任谁,都没有说话。倒不像是探监,或者说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探监,只探而已!
没有语言的交流、没有目光的交汇,只有一个人的目光投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只是他在探她。
亦不知这沉默持续了几许,当看守会见的警察都觉得事出蹊跷,在他二十五年的职业生没涯里还没未见过这样安静的会见场面而出声提醒‘有什么话可以快说,时间快到了’的时候,钟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依旧没有看他,同样低着头就要转身走出去。齐家琛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抬手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在平整坚硬、空无一物的长方形的木质桌面上,他对着她始终不肯回过来的侧脸,执紧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凉、他的手温,箍到人心也碎了的力量。
“委屈你了,好好照顾自己,给我一点时间。”
他只说了这一句,放开她,先一步走出了接待室。
他的步子迈得果断、坚毅,钟蕾立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她甚至连抬头瞧他的后背都不敢,只在眼角的余光中看着他走出房门,不久,那余光也不好用了、模糊得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哭过,原本知道被坏人陷害了、被亲人误会了、刻上了这耻辱的红字之后别说与律师界根本无缘了,就连带着她的一生也全毁了,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到出国留学,这么多年来为了让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而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全都白费了的时候,这些时候她都没哭过;无缘无故地在监狱里被别人欺负、毫无来由地遭受排挤和人身攻击,搞得自己大气都不敢出、看都不敢多看谁一眼生怕得罪谁还是依旧避免不了被找麻烦的日子里,这些时候她都没哭过;然而此时,听了他的一句‘委屈’,从前所遭受的那一回回委屈竟然就真的委屈了起来,心也脆了,一碰就要碎,眼泪不知不觉滑了出来。
滑过脸庞,滑到领口的脖颈上,温的……
他信她!他,竟然信她!
她公司里没人信她,介绍她来公司的王经理对她心存埋怨,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甚至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信她,但是,他信她!没有说话、就连诸如‘是不是你’‘你有没有’这之类的问题都没有问她,一句话都没有问,然而,他却独自相信着她!
那一天,钟蕾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寝室。一直到夜幕降临,她还是木呆呆坐在床铺上。最后反倒是蓉姐干了件好事,一声大喝,才将这个飞离地球、扑向太空的灵魂叫了回来。
“又装b是吧,你坐我床上干嘛?!”
钟蕾只觉胳膊上一疼,人已经被拽了起来;她回头一看,果真自己怎么坐到了蓉姐的床上而不自觉。刚刚想说一句‘对不起’,胸前又是一疼,一个打击力又把她推向了那张床。蓉姐身后跟了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压过来扼住了她的肩膀。
来不及挣扎,脸上一热,火辣辣的巴掌。“还装,我就抽到你叫奶奶。”
于是钟蕾连那句‘对不起’也省了,脸上左右两边轮流着火辣起来。发自本能地,她想挣起来,怎奈肩膀上两个人压着,便是连动都动不得一下。耳边浑浑噩噩听到‘啪啪’的声响,还有蓉姐用着力狠念“博什么士,觉得自己个儿长得漂亮是吧,瞧不起人是吧,老子就把你这张脸打成猪头。”
从小到大,没被打过;头一次懵懵的很长时间,直到脸都木了,钟蕾这才想到大叫一声“陈警官,救命!”
蓉姐下意识一回头,却哪里有什么陈警官,这么一恍神的工夫,钟蕾一下别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也看不见哪里,一脚就踹了过去。
这一脚端得用足了劲道,虽然抖着,威力却不小,一下落在蓉姐的肚子上,压在肩膀上的那两个跟班也是一惊,放开钟蕾忙叨叨转而去扶拉蹲坐在地上的蓉姐,钟蕾急促站了起来。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一瞧,抄起桌面上的铁杯子,奔前两步,照着蓉姐的头一下抡了过去。
‘咣’的一声响未结束,钟蕾气喘吁吁大声高呼,“来人啊,打架了,救命啊……”
女干警闻风而至时,钟蕾正被三个人压在地上,凶猛的复仇的拳头刚要落下来,门口一句厉吼“都别动!”
蓉姐捂着兀自流血的额头,“她打人!”
钟蕾指着自己滚烫烫的脸,“是她先打我。”
两个人都受到处罚——头上见了血的蓉姐只是被口头惩戒,而看不出外伤来的钟蕾却被关了禁闭,三天三夜。
禁闭的地点就在一个大概不足五平米平的小黑屋里,没窗、没光线、没人、没声音……只有发疯一般的安静。
最初的六个小时,她沉淀着自己的思绪,想着齐盛尧的暗算。她不能想齐家琛,如果她总是放不下他,那她将来的这三年就只能如同炼狱一般,她的一生也就真的毁了。所以只能想齐盛尧,说来也怪,即便受到这样的欺负,钟蕾却从没想过报仇。
她真的,不想报仇。她要活到出狱,好好地出狱,然后联系看看能不能再出国,她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如果能出国的话可能国外的生活对她来说会更舒服一些也说不定。她不信教,并没有被打了一边嘴巴还把另一边脸凑上去的嗜好,所以她只能选择躲开,越远越好。
她要当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小强的成功绝不是因为它们有多厉害,它们只是能够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
对于这个决定,钟蕾也总结出了她的理论依据。
齐盛尧的势力太过强大,这只是其一;另外,她不想让仇恨毁了自己的一生。想着下半辈子或者再耽误几年、十几年来同一个如此恶心的人做斗争,她就觉得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浪费。反过来说,只要她出狱了、活得滋润了,自然就是对齐盛尧最犀利的打击。
可是这样宏伟而周全的计划,也终究会有想完的时候。渐渐地,那狭小的黑暗开始发挥它无穷的威力。越来越像深渊,一点点吞噬着人的理智和灵魂。
清晰的思维逐渐消失不见,当脑海里再无清晰图像的时候,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就连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她害怕,第一次这样害怕黑暗!
真的需要光明,哪怕是一丝光亮也好;真的需要一个人在她身边,或者是只猫、一只狗、随便是什么,哪怕是齐盛尧也罢。封闭的空间、无休止的夜,原来是比失去自由更恐怖的东西。在这盒子一样的漆黑空间,睡觉都成了一种不可能达成的奢侈愿望;想睡一下,却怎么也合不上眼、越黑越合不上眼。每一个下一秒都不知道怎样度过,世界只剩下这么一方寸土,真能把人逼疯。
在濒临崩溃的边缘,钟蕾再无选择,在这噬人心魂的黑暗中,她蜷缩着身体,一遍一遍默念那句话——“你受委屈了”“你受委屈了”,只有念着他的话,她才能捱得下去,他知道她的委屈、他相信她的清白、他还是那个爽朗逼人的英俊青年、活在外面那个阳光灿烂的世界里。
到最后,就连‘受委屈’也再念不出来的时候,她用着干涸的唇,一声声小小的呼唤,“齐家琛”“齐家琛”,只有这个名字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了那极度恐惧至于永生难忘的三天三夜……
这个时候钟蕾还不知道这禁闭的三天在她对齐家琛的感情之中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三天,也许足够决定一个高考生未来的人生轨迹;三天,也许足够一个女人确定世界都塌了的时候她还能仰仗着谁活下去……
再一次出来的时候,阳光亮得能刺瞎人的眼。
另一个能刺瞎人眼的利器,却是蓉姐脸上的灿笑。一定是这三天漆黑封闭的空间让自己精神失常了,钟蕾想,她的神经竟然错乱到看见蓉姐非常友好而热情地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