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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蔡小乐走了之后,钟蕾很久都没动一下。
时钟早就过了约会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攀岩——和他一起。
手上是一份昨天的报纸,财经版头条,便是齐氏的新闻——《齐氏陷入涉外合同危机,制药公司高层引咎辞职》。
昨天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她只想拍手称快,齐盛尧真正‘活该’!那时候,她不知道、也无意去深究那个‘引咎辞职’的高层是谁,更加想不到这件事有可能是人蓄意设计的。可是今天,前前后后的事情就像是被打乱了的拼图,一点点又拼凑回了原来的形状。
钟蕾想,她也许知道前些天齐家琛为什么会遭到那次暴力袭击了。
齐氏集团新近成立的生物制药公司,因一批出口的制药原料成分违规而被美方提起赔偿诉讼,金额高达千万美元。任何一个稍具商业知识的人都知道,这样沸沸扬扬的一宗涉外官司,让齐氏失掉的不止是千万美元,还有整个企业的信用度。
而那个引咎辞职的高层,便是姚远。
事实上那一批违规制药原料的生产技术正是姚远带到齐氏的,因为它的生产专利持有人就是他的妻子——刘敏。
只可惜她的那项专利虽然通过了专利认证,可是在技术上原本就有些问题,并不适合生产这种药剂。有关于这一点,到底是齐家琛一早就知道,还是他通过蔡小乐提供的资料才知道,无处可考。
当初虽然是齐盛尧主动提出要投产这项专利,借以笼络姚远进他齐氏,可是现在出了事,集团董事长当然不可能把这件错误揽上身。姚远作为那个生物制药公司的执行总经理就成了众矢之的,技术是他介绍引进的、文件是他签字批准的,于是责任的追究便完全止步于他这一级。
这个职业经理人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从此成为了在公司里发展裙带关系、为了让老婆的专利赚到钱而不惜出卖公司利益的、以公谋私的典型代表。非但专业形象尽毁,便是人格都丧失殆尽。
按照猎头公司那个小伙子的说法,别说一年前七位数的身价,就算是十万块年薪,现在都很难找到一家公司愿意请他这么个‘公司杀手’。
关于这件事与齐家琛之间的联系,钟蕾实在不愿意枉加揣测,或者可以说不敢相信齐家琛竟然老谋深算到这种地步。可是她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却又由不得她不去想……
齐家琛在约会地点迟迟等不到人,把车子开到了钟蕾的楼下。她下楼的时候走得很慢,出楼门口的一瞬间远远就望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深浅灰色系的运动装,长衣长裤,休闲而又利落。深秋的、上午的太阳,厚重的光照在他身上、脸上、他举到嘴边的矿泉水的瓶子上。透明的、亮晶晶的水,散发着清澈的光亮;却远不及他的目光明亮。
他放下水瓶的时候,转过头来正望见她。于是倜傥微笑,脸上是那一对真正能将人溺煞的酒窝;万般繁华只在那一刹那化为永恒。
金黄色的、带了萧瑟的秋日世界,朴实而磅礴的阳光,俊美不羁的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他眼中的光芒堪比太阳更加夺目,却在深处闪烁着那一抹让人捉摸不定的危险……
“吃过早饭么?去岩场之前,还要不要吃点东西?”齐家琛还是那样风轻云淡,他风度翩翩为她拉开车门,然而钟蕾却没有动。
“刘敏的专利有问题,你早就知道?姚远离开你公司,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吗?甚至说齐盛尧一定会招揽姚远进齐氏,一定会使用刘敏的这个专利,也都是你早就预料到的是不是?还有蔡小乐,就不用说了,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计划?”
片刻沉默,齐家琛终于敛起轻松,放在车门上的手也落了回来。他郑重扶上她的肩膀,耐心抚慰:“钟蕾,这些事不应该你操心。”
“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关心你的事!齐家琛,人和人在一起不是只分享快乐;生活所施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好的坏的、累的痛的,都是需要共同面对的事。还是说,你到现在都没想过要结束你一个人的生活么?”
一个人的生活,这几个字她说得很重。也许在这一刻之前,钟蕾都还想不明白她与齐家琛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可是当这一句话出口,蓦然间心如明镜。
虽然她能大骂蔡小乐没头脑、怪她没出息,却不能不同时对齐家琛感到失望、不得不坦白承认这个男人的无情。他为了扳倒齐盛尧,不惜把跟自己工作了七年的副总舍出去、眼睁睁看他身败名裂;还有,把一心一意念着旧情的上一任秘书利用得彻底……
这一切,他做起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说来也怪,现在的钟蕾真的很能体会当初南晞的感受。眼前这个男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似乎都让人无可挑剔,他英俊风流、事业有成、周到而缜密,作为一个情人,有时候温柔得让人直要溺毙。可是,为什么,就是有一种不可扼制的感觉,在齐家琛那里,他的感情和他的工作生活,就像被放置在了两个世界里——格格不入。
她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刹时停住,齐家琛陷入了沉默。谁都没说话,却同时不肯妥协地注视着对方。
这沉默的间断实在太久,久到齐家琛叹了气;在这一刻,面对钟蕾浓郁而执着的眉眼,丝毫不肯妥协的唇角,他真的只能叹气。如果她没有这样敏感、如果她没有这样倔强、如果她只是一个稀里糊涂的普通女人,他会不会好过一些?可惜这一切如果都不现实,当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当他喜欢上她的时候她还是这样;从没隐瞒,也从没有过改变。
“没错,那项专利用于生产这种制剂是有些问题,可能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但是它造价低廉,比传统制剂的成本节省百分之三十以上。我知道齐氏一定会用它,他们跟美国签了上千万美元的合同提供这种原料,一旦这些可能的不良反应被察觉,齐氏不仅违约还会面临法律问题。这样说,够不够明白?”
“你用什么打击齐盛尧也好,怎么能用药品、用无辜人的身体和健康来做赌注?而且姚远呢?他成了替罪羊,你不可能不清楚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以后可能想进一家像样的公司都难。还有蔡小乐,她那么全心全意,一点不曾防备你,你就真狠得下心把她当猴儿耍?”
齐家琛的脸阴了,空气也凝滞起来;钟蕾终究还是仰起了头,“你真的非要跟齐盛尧斗下去么?你收手吧,这已经不是什么商业竞争了,这叫阴谋陷害你懂不懂?”
“陷害?”齐家琛冷笑,“我陷害谁了?专利是齐氏自己选择的,是姚远搭的线,他们跟美国人的合同更加不关我半点事,凭什么说我陷害?”
齐家琛一脸阴沉和笃定,钟蕾却只觉心如冰冻。
这样的算计这样的手段,在法庭上就连最优秀的律师恐怕也拿不出证据来对他不利。他站在幕后,导演了这场戏,让所有演员都大伤元气,却跟他自己毫无关系;真好戏!是不是应当为他喝彩?可是为什么,她却只觉他陌生。
他的嘴角仍旧坚毅地抿着,目光飘向了远方,似是空虚缥缈,又似饱含着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嘲讽、更有独行。钟蕾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他竟然有些可怕,他的世界是这样无情而阴沉,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比陌生更加陌生。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冷血的人”
“冷血?”他苦笑,满眼落寞,“把自己的亲哥哥逼到走投无路、逼到死,那才叫冷血。跟齐盛尧比起来我差得远了。一个被自己的亲叔叔害成了孤儿的人,你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像你想得那样热血沸腾、光明正大!”
齐家琛满目阴霾,再不现当初一点点儒雅风度,只是愤恨与不甘。他的眼眶微微红了,手指紧紧扣在她的肩膀上面,面色痛苦而冰冷。
钟蕾万料不到会听得这样骇人的话语,一时愣住说不出一句话。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阳光热情,你第一天认识我?钟蕾,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你刚刚说了那么多,说蔡小乐、说姚远、甚至把什么无辜的患者都说出来了,这些人你都关心,可你根本没有提到我!你所在乎的只是你自己的信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真是应该先想清楚再说。”
齐家琛丢开手,笔直越过钟蕾,拉开车门启动,一路呼啸而去,只留她一个人立在老旧而孤寂的小区院里,不知何去何从。
寂寥而杂乱的草坪,似乎还回响着刚刚的话语。钟蕾失魂落魄地蹲了下来,在那已经开始泛黄的、将要破败的草地上照出了一个模糊而孤独的影子。
那个影子不停在质问着她‘你在乎的是你自己的信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喜欢的究竟是这个男人还是你自己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