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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屋里的暖气给得极足,躺在暖洋洋的被子里,人就总是难免懒散,乔希清晨便醒来,可缩在被子里却一点儿也不想动,枕畔传来纪晚泽匀亭的呼吸声,睡得那样沉,不用转头,你就知道他在,于是,心里无来由的妥帖、安稳。
有晨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里,窗帘上的暗纹,被阳光镌在地板上,斑驳的光影,便在眼前开出一朵朵的花来。
空气中隐隐飘着的黑格油的醇厚味道已经极淡,显然香炉里的炭已经熄了。
那是临睡前纪晚泽要她教着,自己亲手焚的一炉海南沉,香料他最初知道她爱沉香时,特别买给她的,他那时还一点也不懂沉香,只知道买最出名,最贵的给她,她一直未舍得用完,剩了一点藏在卧室的抽屉里,昨天,却被他看到,拿出来为她燃上,然后承诺,“只要你喜欢,我会一直买给你。”
只那淡淡的一点香气,却也浸入心脾,融融笼在心头,乔希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忽地便觉满足幸福。
任窗外烈烈寒冬,温暖的小屋里,你爱的那个他,安稳地睡在你的身边,他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对你好,他用他的方式和你许下了永远,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当下,只有他和你,他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刻,那年少时某一天忽起的执拗,似乎便已然圆满。
习惯了早起,躺的久了反是头痛,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起床,走过客厅去打开窗,乔希望向院里,却意外地发现院当中却是空荡荡的,没有落叶,亦没有那些叽喳蹦跳的小鸟。总觉这几日晨起时似乎少了些什么,原是那啁啾了整个夏秋的鸟儿这几日没来造访。
隔着窗只觉日光极暖,不知外边的温度,冷风吹在脸上,望见眼前的空旷,才恍然意识到,冬天其实已经到了,只是躲在这暖和的屋中,一下却忘了。
吕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听见客厅的动静,从餐厅出来,看见乔希,便笑眯眯地迎过去,“乔老师,给你熬了红枣粥呢,这会儿火候刚好,现在要吃点儿么?黄姐那天来电话说,你身体虚,让我多给你做点补气血的饮食呢,她不提,我倒疏忽了,其实,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就是不会,我也能学的。”
乔希腼腆地笑,深吸了口气,对吕姨皱了皱鼻子,“其实,是在家的时候,黄阿姨每天都给我做这些汤汤水水的,尤其是红枣粥,一周要喝上四五次……现在闻到这味道都有点儿怵……”
吕姨怔了下,也笑,“是,多好的东西天天吃,也是会腻,不过总是对身体好不是,都说良药苦口,再怎么说这甜粥也比药好吃吧?”
乔希听了,便温温顺顺地点头,“嗯,那您给我盛一碗吧。”
满满的一碗粥,枣香扑鼻,可乔希端起来碗来,舀了一小勺,送到唇边,却就是不想送进嘴里,真的是吃得腻烦,在娘家的时候,云丽琼总是让黄阿姨给她捣鼓这些所谓药膳,有时她还会亲自给她煮,知道她是对自己好,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可终究并不喜欢,勉强坚持着吃了这么多年,心底不经意便生了些抵触似的,闻到枣的味道,都觉得心慌。
看见吕姨转身去收拾灶台,乔希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苦着脸地吞下了一口粥,粥在嗓子眼里转了几圈,才咽下,复又去舀了一勺,几乎不敢在舌尖逗留,连忙就吞下去,如此反复,吞药般地吃完一碗粥,把碗递过去给吕姨时,乔希却又笑,“谢谢您,真好吃。”
吕姨其实早就看见瞥见了乔希皱眉吞粥的样子,可此时她却又这样乖巧着对她笑,夸粥的味道好吃,倒让她觉得心疼。
她在很多有钱人的家里做过保姆,各式样大小姐的傲慢清高她也都见识过,并且习以为常,只有乔希让她意外,看上去,乔希甚至比她们更十成十大家闺秀的模样,然而接触起来,却只觉邻家女孩儿般的乖巧贴心,看着清清冷冷的疏淡性子,仿佛倒像是把那颗热乎乎的心藏了起来似的,就像刚刚,她明明不喜,却又怕自己失望,这样勉强地吃下,还会端着笑容来宽慰她,这样的孩子难免就让人心生疼惜。
吕姨是个有了些年纪和经历的人,看人有自己独特的眼光,在她眼里,家里的男女主人两个性子倒是互补,纪晚泽外热内冷,乔希外冷内热,原也是算是良配,但是在他们家里做了三年,从他们新婚燕尔到如今,若说这一对儿过得不恩爱,却也不是,丈夫体贴呵护,妻子温柔随和,两口子从不拌嘴,不吵架,在一起,便是言笑晏晏,可就是欠缺了点儿什么,总让她这个局外人觉得忧心着急,好好的一对儿小情人,却好像谁也走不近谁似的。
昨天乔家的阿姨黄大姐打电话给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不过是念叨这小两口结婚三年也没个孩子,说是乔希自小身子骨弱,气血虚,要好好补补,身体结实了,才好怀上。
她便想也是,有个孩子,这家大约便有家的样子了,于是也就顺着黄姐的意思,细细打听了乔希以前在家吃什么补品,她也依样学着给她做,不想,乔希原来并不喜欢。
吕姨刷着碗,脑子里就模模糊糊地想着,乔希以往最爱吃哪些,这些东西里,又有哪个也是补气血的,既然她不喜欢枣粥,煮她喜欢的就是,何必还要她勉强着自己,来哄她这个老太婆开心。
“吕姨,早饭只熬了枣粥么?”乔希在她身后忽然问道。
吕姨转了身,忙就去开冰箱,“还有面包,昨天烤的,你没吃饱是吧,拿吐司机给你热两片,要黄油果酱还是来点肉松夹着,橙汁是鲜榨的,不过你要是嫌喝着凉的胃里不舒服,我就给你热杯牛奶。”
乔希忙就笑道:“您先别忙了,我吃饱了,是晚泽,他上午要去扫墓,差不多也到时间了,我一会儿喊他起来,您再热吧。”
乔希从餐厅出来,又去逗弄了会儿懒洋洋趴在客厅晒太阳的小猫,拿了前一晚给它买的猫粮,看它咯吱吱地咬着吃得格外香的样子,脑子里忍不住想起,昨晚在车里,她说她不想养它之后,纪晚泽讶异的样子,他听她说,她怕它们活不长,他看她,眼里似是有种怜惜的神色,转而却又露出戏谑的笑意,“那我给你买只乌龟养好不好?它一定活得比你长。”
他那一瞬表情迅速的转换,让乔希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小心思仿佛已被纪晚泽洞悉,却又不去点破,便只用句玩笑带过。
那样的心思藏了很多年,乔希曾经以为她或许会一直藏下去,若不是突闻纪家的变故,恰逢那样一个时机,恐怕也就真的会不了了之,可真的实现了那个愿望后,她却又忽而怯步,懦弱得让她自己也汗颜。
再又望了眼客厅的钟,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乔希拍了拍小猫的额头,站了起来。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纪晚泽却还在睡着,看他睡得那样沉着的样子,乔希几乎不忍喊醒他,可是他昨天说,一早就要到家里集合去陵园,再不起来,恐怕就要晚了。
她走到床边,蹲在他眼前,轻轻喊他的名字,喊了几声,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乔希皱了皱眉头,抬手去拍他的脸颊,“晚泽……”她又喊了声,却忽然顿住,手掌底下的脸颊,超出了预想的热,虽然他总是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似的暖,但显然此刻的体温也是有些不正常。
乔希凑过去,把自己的额头贴上纪晚泽的,竟是滚烫的吓人,乔希这才注意到,纪晚泽的脸上也有着两簇并不健康的红晕,她一下子有些慌,又是拍着他的面颊喊了他两声,他却只是紧了紧眉梢,含糊呓语了句什么,乔希咬唇,突地站起来,便飞快往楼下跑去,找到吕姨,拉着她的手臂,无措地说道:“吕姨,晚泽发烧了,怎么办?”
吕姨愣了愣,看着乔希发白的脸色,抓着她的手往楼上走,嘴里宽慰道:“正是变天的时候,这季节感冒发烧很正常,你别急,纪总体质好,吃点儿退烧药就好了,实在是烧得厉害,打一针也就没关系了。”
吕姨伸手摸了摸纪晚泽的额头,也去拍他的脸颊,“纪总,您醒醒。”
许是吕姨的力度比乔希大,拍了两下,纪晚泽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眼神混沌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有些茫然。
“您这会儿难受的厉害么?先试试表,看看温度好不好?”
纪晚泽要开口说话,嗓子却哑得厉害,唔噜噜地哼了几句什么,好像是说自己还困着呢,再睡一会儿,就又闭了眼。
吕姨拿了温度计给他夹在腋下,等了会儿,拿出来,看了看温度,回头对乔希道:“烧得倒不算高,应该就是寻常的感冒,上呼吸道感染,一会儿我去拿药给他。”
吕姨不多会儿拿了退烧的药进来,跟乔希一起给纪晚泽灌了下去,帮他掖好被角,嘱咐乔希道:“就让纪总这么睡着吧,暖暖和和地捂着发个汗,烧估计就能退,要是中午前还不退烧,咱们再给医生打电话吧。”
吕姨走出卧室,乔希就坐在床边发呆,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最后只是把自己冰凉的小手贴上纪晚泽的脸颊,似是想帮他降降温度。
正是发愣的功夫,纪晚泽的手机才床头震了起来,乔希迟疑着不敢去接,推了推纪晚泽,他却只管睡,也不睁眼。
打电话的人却是极有耐心,手机不断地在床头震动着,乔希没办法,踯躅着拿起手机,看了眼上边的名字,倒是松了口气,电话是她婆婆打来的。
接通电话,乔希还没来得及说话,纪方馨蓝的声音便不满地在对面传来,“纪晚泽,你还没起是不是?一家子人都等你呢!简直太不像话了!”
“妈……”乔希轻轻开口道:“晚泽病了,发高烧,刚刚给他吃了药,这会儿喊不醒呢。”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是愣了下,再开口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起来,“小希啊,晚泽病了呀,没事,那就让他休息吧,你也别担心,大小伙子,发烧感冒的都不算事,就是麻烦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要照顾他。”
乔希跟婆婆又说了几句,刚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床头,它却又再次震了起来,乔希以为婆婆还有话没说完,连忙又拿起电话,看向屏幕的时候,却忽然有些茫然。
原来并不是有电话来了,而是进来了条短信,简短的四个字显示在屏幕上,上边是发信人的名字,乔希捏着手机愣了下,才缓缓把它又放回了床头。
她起身,打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阖上门,又慢慢下楼,走到她的茶池跟前,娴熟地先是燃好香,再又去烧水,水滚了,夹起茶杯一个个烫过去,不知怎么,那么熟悉的动作,却忽然出了岔,溅起的水花,落在了手背,吃痛地一松手,茶杯便掉在了茶池上。
所幸距离尚近,哪里都没有磕碰坏,重又把茶杯扶好,乔希握着茶杯,却忽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脑子里只现出适才在纪晚泽手机上看到的那四个字。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