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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泽,你现在不忙吧?”乔希的声音永远那样恬静从容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纪晚泽再又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杜乐淘,拿起电话,背转过身去,在椅子里慢慢坐下,才和声道:“不忙,怎么了,小希,是有什么事么?你现在在哪呢?”
“在咱家呢,刚从学校回来不久。”乔希说,电话那边背景一片安寂中,偶尔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声,便又安静了下去,“晚泽,昨天买的罗汉果还剩下了些,不吃也是浪费,我正在煮水,你嗓子才好,多喝些总是有好处,今天公司还要加班么?不然,我煮好了,给你送过去?”
“不……”纪晚泽飞快地说道:“今天不用加班,要处理的事都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
乔希听了便笑笑道:“晚泽,那你帮我个忙,你们新采马上要开食品板块了,是不是也有红酒卖?我一点儿不懂红酒,不敢随意买,你帮我拿一瓶稍微好些的带回来,好不好?”
纪晚泽有几分奇怪,乔希向来滴酒不沾,怎么会忽然想起要红酒,虽然此时并不是个聊天的好时候,但却还是问道:“红酒?你要喝么?还是拿来送人的?”
“是爸爸。”乔希清清淡淡地叹了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云姨打电话给我说,爸爸的痛风最近发作的越来越勤,有时明明没吃任何高嘌呤的食品,却也会疼。我今天刚好听同事说起个方子,说是能改变痛风病人的酸性体质,我这个同事很懂些养生祛病的小偏方呢,你知道,给你喝的罗汉果,也是他教给我的,他说,用红酒泡洋葱,坚持喝上一段时间,对痛风是有疗效的,甭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姑且给爸爸试试吧。”
纪晚泽“哦”了声,说道:“给爸爸喝的,那恐怕公司那些不太适合,新采日后要卖的红酒都是走中低端路线的,还是等下我回家的路上,去买一瓶好一点儿的吧。”
“没关系啊,也不用太好的,毕竟是当药喝的,口感什么的也就不太重要了,主要是现在外边卖的酒很杂,我怕买错了品种,又或者不小心买了假酒。”乔希慢悠悠地说着,间或身边传来吕姨的声音,似乎在问她晚饭吃啥,她说了句什么,便又随口问纪晚泽,“晚泽,你身体刚好,晚饭是不是要吃清淡些?清炒芦笋、上汤菜心、西芹杏仁、生焗茼蒿、莼菜豆腐汤,可以吗?”
纪晚泽听得咋舌,“你这是拿我当兔子养么?这么素?”
于是,乔希就笑了起来,“坚持两天,等身体彻底好了,再随便吃,好不好?”
纪晚泽就也只好颇无奈地笑着回道:“好……”
终于挂了电话,纪晚泽脸上的笑容一丝丝淡去,好半天,才回过头去看杜乐淘。
她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再不复之前的痴狂,两人目光的对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瓦解和破碎,良久,杜乐淘才讷讷开口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一个男人有再多的情人,在这世上却只有一个女人,可以闲闲地打电话告诉他,下班的时候要带些什么回家,也只有一个女人可以打电话给他,就只为商量晚饭到底要吃些什么,纪晚泽,这个人,对你来说,从来都只会是乔老师,是么?”
纪晚泽从不曾想过这些,他下意识地在杜乐淘面前,接通乔希的电话,并且毫不掩饰地和乔希闲聊这些琐碎,其实,这在他跟乔希之间也是罕见的,但他没想避出去,也没有匆匆挂了电话,一是不想乔希疑心,二来,他想用一种表达方式来告诉杜乐淘,婚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它并非只是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而是由参杂在生活里无处不在的细节琐碎组成的,很可能乏味、寡淡到毫无情趣可言,却是渗透在每个角落里,不容忽视。
他沉吟了下,并没回答杜乐淘的问题,只是轻咳了几声,开口道:“你平时粗心大意,不太会照顾自己,住在现在的地方,离你学校远,往来生活都不太方便,上次和你说的房子,现在已经收拾好了,你暂时住过去吧,那里是酒店式管理,有专门的管家服务,你日常生活里有任何问题,物业都可以帮你解决……如果……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知道小李的电话,随时可以打给他,那……我先走了,你马上考试了,先专心复习,其他的都别多想,留学的资料,等你考试完了,我让小李给你送过去,你可以先挑选下学校,我来联系……”纪晚泽说完,再没等杜乐淘回话,抓起外套,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被解开的衬衣扣子,适才只来得及匆匆系上了几颗,依旧敞开的领口,猛地被冷风灌进来,刺骨的寒,纪晚泽不禁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去把领子拢上,就任由冷风一点点地冲进衣裳里,似乎这样,才能把心口里所有的热潮全部浇灭。
走出很远之后,他才又转回头,隔着一整条街,远处咖啡厅招牌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有伶仃的路人,闯入视线,然后再又离去,街上来来往往的车,在眼底映出斑斓的颜色,那扇远看愈发渺小的玻璃门,便更加显得黯淡、晦沉。
似是又过了许久,咖啡厅的门终于再次打开,那个熟悉的,五年前闯入视线,从此就印入心底的身影,凄凄惶惶地出现在门口,草草围在颈上的围巾,是去年圣诞他送她的礼物,她最爱的宝蓝,看着便觉盎然、愉悦的颜色,此时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暗泽,被风忽地吹起,便在她肩上烈烈地舞着。
她站在那,好像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然后,他看见稍远处,小李从车里下来,迎了上去,她便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
猝然收回视线,转身,迈步,纪晚泽觉得自己眼窝有些发热,唇角却缓慢又艰难地扯起一抹弧度,无论怎么样,结束,对每个人都好。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其实本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比如,他爱上杜乐淘,这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世界里的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从头就错了?又比如,他和乔希这样,多少代人尊崇,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传统联姻,是不是一定就是对的。
但,终究,有些事却还是有着最清晰的是非界限,比如,对婚姻的忠诚,又比如对规则的遵守。
纪晚泽就这样思绪纷乱地在街上徘徊良久,才回了公司。
席悦看见纪晚泽回来,忙从椅子上拿起一摞文件迎了上去,刚要开口说话,看见纪晚泽的脸色,有些愕然道:“老板?你又不舒服了么?脸色这么差?”
冷风吹得久了,人冻的有些僵,舌头似乎都有些不利落,纪晚泽回答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没事,吹了点儿风。”
席悦听得直瞪眼,“你不是跟小李一起出去的么?车出入都从地库走,还能让你吹着了?”
纪晚泽一滞,没去回答席悦的问题,抬步往办公室走去,席悦跟在后边亦步亦趋,“老板,我说句肉麻的话啊,您的身体可是大伙革命的本钱,不好好保重怎么行?眼下咱们新版块就要上市的时候,多少事指着你了,咱不能跟林妹妹似的,隔三差五就病一回吧?”
纪晚泽没好气道:“谁说我病了?”
“听你这声音,囔囔着鼻子,而且嗓子又哑了吧?白瞎咱董事长还替你想着怎么给你调理呢,你自己不当回事,不全是白搭了?”
“嗯。”纪晚泽随口应了声,在办公桌前坐了下去,抬头问席悦,“有什么要签字的,现在都给我,我一会儿就走了。”
“又走?”席悦把文件一个个打开,摊平放在纪晚泽眼前,有点儿怀疑地看着他,“你忙和什么呢?今天你日程上可是没有定约会的啊?”
“回家!”纪晚泽略有些不耐地回道,刚才在路上,只想着畅快,不觉冷,这会儿才感到不仅是鼻子和嗓子不太舒服,胃都有些隐隐作痛了起来,便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席悦听出纪晚泽不太高兴的样子,撇了下嘴,也没再说别的,拿完所有签过字的文件,要走的时候,纪晚泽却又叫她道:“对了,悦姐,让食品部的人现在去库里拿两瓶红酒送过来,要咱们代理自营那个品牌,最的那一档的,我一会儿要带走。”
席悦愣了下,站住说道:“那红酒最好的,似乎也挺一般的吧?不是才几百块一瓶?你什么时候这么节俭了?”
“给乔希爸爸的。”纪晚泽说,看见席悦讶异地挑起了眉梢,就又补了句,“是泡药酒喝,不需要很好的。麻烦你了,让他们快点送过来就行。”
“好。”席悦说,然后忽然想起道:“哦,你一说乔老师我忽然想起来了,刚才你不在的时候,乔老师打过电话过来找你呢。”
纪晚泽一怔,“乔希?打到过公司来么?你怎么说的?”
席悦讥诮地笑笑,“我能怎么说?我说我老板出去了呗,大概是私事,他私事不和我交代行踪。”
纪晚泽气得瞪眼,“你就跟乔希这么说的?”
“不然呢?你又没告诉我乔老师来电话该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乔希会来电话!”纪晚泽懊恼地皱眉,对着席悦十分不满地摆摆手。
席悦忽地笑出声道:“得了,老纪,我能那么说么?私交咱是朋友,公事你是我老板,我怎么能给你拆台?我告诉乔老师你去见品牌代表了!”
纪晚泽心里骤然一松,看见席悦脸上肃了肃,又接着道:“不过咱说好了,下不为例,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绝不给你遮掩。”
纪晚泽尴尬地笑了笑,对席悦拱了拱手。
看着席悦走出办公室,纪晚泽的手压向不太舒服的胃窝,拧着眉心想着她说的话,脑子里恍恍惚惚地便想起乔希刚才那通电话。
她以为他是在见客户,却还在电话里跟他这么毫无节奏地闲聊。
这种行为……似乎并不符合弄希的性格……纪晚泽心口莫名一悸,胃一下子便更翻江倒海般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