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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看着纸条上的字,似乎都是愣了会儿,还是舅母率先醒过神来,笑道:“呦,小辛这是想找媳妇了的意思吧?”
表哥挑了下眉梢,又坐了回去,嘴里嘟囔道:“你们城里人还真是活得讲究,咱们说想要什么东西,都是看的见摸得着的,再值钱也知道哪买,你们要的东西可都是蹊跷的,一般人都不知道往哪找去……”
表嫂嗔他一眼,“人家这是浪漫有情调,你懂什么,就知道要烟抽……”
那小两口彼此逗上了嘴,舅母转头呲达了他们两句,回来便笑道:“原还说,无论是什么,都是咱们大伙给小辛张罗,这么看,可是不能够了,还真是又得指望姑爷,小辛人家城里孩子,又是大学老师,条件这么好,要找的媳妇,咱们眼皮底下可没有,姑爷认识的人多,给小辛留意着点儿。”
纪晚泽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余光里看着辛鹏眼神灼灼地正望着乔希,而乔希则是对他静静笑了下,便垂了眸,俩人间似乎有着什么旁人不知的默契,在短促的眼神交汇中已经彼此明晰。
纪晚泽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去,脑海里又闪现出照片中那双交握的双手,喉口骤然一梗。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包在掌心中的那只手,那样苍白纤细的手指,安静而顺从地被他握着,那指尖处仿佛永远股驱不散的凉意,在他手心里一点点扩散开来,缓慢地蔓延到他的心口。
他慌张而无措地想着,此时,他还能名正言顺地牵着的手,是不是不久,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呢?
屋里其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乔希喊他的时候,他猛然醒过神来,才看见空荡荡的桌子上,只空留着辛鹏的那张纸条,乔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慢慢起身拾起纸条,揉进了手心里,然后浅笑着问他道:“晚泽,你这么一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纪晚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妻子,好一会儿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似乎敲门前曾经想好的说辞,这一刻都忘了个干净,触目所及的地方,是乔希他们前一夜布置好的,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圣诞树,他看着那树,愣了片刻才终于想起要说的话,“我想来陪你过个圣诞节……”
乔希扬起眉梢,有几分不信的表情,忽而却又笑着抿了下唇,并没再深究下去,只是问:“公司里的事情不忙了么?你不是说要过了元旦才能闲下来么?”
纪晚泽摇了摇头,“还好,这几天并不忙,也许元旦也不用回去了。”他下意识地说道,眼睛紧盯着乔希的表情。
乔希果然一脸意外的样子,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惊喜,眉心蹙了蹙,便只“哦”了一声,偏过头看了看挂在墙头的钟,才又问道:“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等下还有事,大概不能陪你。”
“有事?”纪晚泽迟疑地问道,“要去小卖部那边?你平时不是下午才过去吗?”
乔希笑笑,“嗯,我每天上午跟辛鹏去一趟他的学生那边,然后下午去小卖部。”一边说,一边挽住了纪晚泽的手臂,往她的卧室走去。
纪晚泽有些诧异,“辛鹏的学生?辛鹏在这里有学生?”
“他资助的一个贫困生,家里最出了点儿事,我正好能帮得上忙。”乔希简单地解释了句,带着纪晚泽回到屋里,走到床前铺好了被子,转头对他说:“你休息吧,睡醒了没事做,堂屋那边有电视,可以收到五个频道,这边手机没有信号,你要是需要打电话就去小卖部那边,或者往村口走走,找个离基站近的地方。”
看到乔希要走,纪晚泽心里有种难掩的不安,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她,“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出来带的现金并不太多,要是有需要,我让席悦寄过来一些,嗯……我也能和你们一起,帮帮那个贫困学生……”
乔希轻轻牵了下唇角,摇头道:“暂时不用了,你还是休息吧,他家里地方太小,去的人多,实在没地方,我晚上回来,有事,咱们晚上再聊。”
直到乔希出去了几分钟,纪晚泽还愣愣地盯着门框发呆。
如果说全然不相信杜乐淘所说的话,他便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来这一趟,可是,内心深处,他却真的并不那么相信,乔希心里会有了别人,而这个人竟然还不是牟阳。
他和衣躺在了炕上,心里反复地想为所有的事,妄图能为它们找到个完美的解释。
那些照片也许只是个误会,只从镜头里断章取义出来的东西,有时候最容易给人以误导,那个叫辛鹏的男孩儿与乔希是同事,乔希一向对所有人都很友善,他正好到了这里,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旅店宾馆,暂时落脚在她外婆家里,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的不安,是两个人相处时那种难掩的默契,还是乔希对他现出的那种不经意间的疏离和淡漠?
乔希其实一直以来也总是让他有一种距离感,但是这样的距离感,却从没有如此的明显过,即便是上一次,他强烈地感到来自牟阳的威胁感和压力时,也不曾体会。
他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都难免牵动肋骨处隐隐作痛,可却就是无法踏实入眠。
所有无法确定的猜测,分分秒秒地都在他的心里上下翻涌,一刻也不能消停。
如果说乔希选择了牟阳,他的理智上不能接受,那么选择了辛鹏,他便连情感上也无法释怀了。
毕竟,牟阳与乔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情分,他原本就无法比拟,可辛鹏呢,这个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听说过的男孩儿,怎么能够后来居上,侵占了乔希的心呢?
乔希如果选择了牟阳,某种程度上,还不能算是他的全然失败,毕竟他们或许有情在先,他与乔希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意外,可辛鹏呢,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竟然会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获得了他那一向波澜不惊,清寡淡泊的妻子的心,这又该如何解释?
无论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角度,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乔希如果之前爱过什么人,或者一直爱着,似乎都还能让他接受,可结婚之后呢?如果乔希还会爱上什么人,他不才是那个最应该的人选么?近水楼台而又名正言顺,怎么会让别人占了先?
纪晚泽浑浑噩噩地躺在炕上,纠结地想着,如果乔希真的要爱上别的什么男人,他此刻倒真的宁愿那个人是牟阳……
可……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判断失误了呢?乔希并不是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心有所属么?如果她心有所属,又怎还会有别人出现呢?还是说,辛鹏与她原就认识?他当初误以为乔希在缅怀的那个人是牟阳,其实根本就是辛鹏?
可年纪似乎又不太对得上,那个辛鹏,如今看着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倒退到他们结婚之前,他应该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那时的乔希,会喜欢他么?
又还是说,也许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辛鹏与乔希不过就是普通的朋友与同事,是他因为之前看到的那些照片,难免有了某种心理暗示,所以一味地想偏了?想到这,纪晚泽再也躺不下去,一翻身从炕上坐了起来,推门走出了屋子。
他无法去问乔希的这些问题,却可以旁敲侧击地去问问舅母。
舅母带着小外甥,正在堂屋里剥着玉米,看见纪晚泽从屋里出来,有些意外道:“姑爷怎么没歇着?是要喝水还是上茅房?”
纪晚泽摇了摇头,走到舅母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个玉米问道:“咱们一早喝的粥,就都是这些玉米粒,自己磨的么?”
舅母看纪晚泽一副要同自己拉家常的模样,心里高兴,乐呵呵地便与他攀谈了起来。
纪晚泽装着不太在意的样子,东拉西扯了会儿,便问起辛鹏什么时候来的,每天都做些什么。舅母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见纪晚泽问起来,便诚心诚意地夸起了辛鹏,直说这孩子不仅是学问好,医术好,心地也是恁地好,千里迢迢地来这么个穷地方,竟然专门是来帮他资助过的,素昧平生的学生。
纪晚泽心里一突,舅母提起辛鹏的医术,冷不丁想起,前一阵他生病的时候,乔希似乎总是提起她有个懂些偏方的同事,原来……那时,他们便已经很是熟识了么?
舅母的话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有效的信息,只她一副坦荡的神态看,至少在她眼里,辛鹏跟乔希之间,并没有显出什么超出同事关系的过分亲昵,纪晚泽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到底能不能是个安慰,又闲聊了会儿,里屋里不知出了什么事,传来了一阵阵摔东西的声音。
舅母脸色一变,惊跳起来道:“坏了,你舅又要犯病,你说这是怎么了?都好了这么些年了,以为没事了,如今又是这样,而且以往真是犯病也是春天里的事,这会儿怎么冬天就开始了?”
纪晚泽连忙跟着舅母一起往屋里走,一进屋,就看见舅舅正举起个脸盆,往地上掷去。舅母上去与他纠缠了半天,纪晚泽也跟着拉住,才是强按着他在炕头又坐下,舅母让纪晚泽按着舅舅,自己一边收拾着屋子里的狼藉,一边无奈道:“老东西,你又是哪不满意了?这么着闹,不怕在姑爷面前丢脸?”
舅舅置若罔闻地挣扎要起身,嘴里叨叨着:“有坏人,他跟我说了,咱家进了坏人了。”
纪晚泽听得一脸愕然,为了抱住舅舅不让他动弹,牵得他伤处要命地疼着,却也不敢撒手,舅母趁着舅舅挣得有些累了的时候,捏了他的腮,往他嘴里硬灌进去一勺刚拿了药片碾成的药水,灌完药,再一看边上纪晚泽,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的样子,不禁讶异道:“姑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们家老头子伤到你哪了?”
纪晚泽忍痛摇了摇头,看舅舅这会儿安静了下来,才一点点松开手,却也没敢走远,舅母在舅舅另一侧坐下,一边伸手哄孩子似的拍着舅舅的背,一边尴尬地对纪晚泽笑道:“姑爷,让你看笑话了,其实你舅这毛病,可是有些时候没犯了呢……”
纪晚泽摇了下头,表示没关系,看舅舅一点点阖了眼,似乎要瞌睡的样子,便同舅母一起扶他躺了下去,舅母给舅舅安置好盖了被子,才起来拉着纪晚泽出去,把屋门管好,在外边又加了把锁,才长出一口气道:“这药劲儿上来的快,这一觉大概能睡到擦黑了,辛苦你了,姑爷。”
“没关系……”纪晚泽说,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舅母,舅舅刚才说……有人告诉他有坏人,他说的是谁啊?”
舅母讪讪地一笑,“哪有谁啊,还不就是病,以前就这样,总说有个老头在他耳边叨叨,那会儿最厉害的时候,就说那老头让他怎么抹脖子,怎么跳河,现在这算好的,没说这些。”
纪晚泽惊诧道:“幻听么?”
舅母闻言点了点头,“对,好像是这么说的,幻听什么的,就是精神病嘛,也不知道他们老佟家哪来的这样的基因,要说我公公婆婆可都是好好的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怎么这哥俩,一个两个都有精神病呢?”
纪晚泽听了更是吃了一惊,“哥俩?您说舅舅和谁?我岳母么?”
“可不是……”舅母脱口道,说完,猛地捂了嘴,不安地看着纪晚泽说:“可也不是啊……那什么,他姑姑可跟我们老头子不一样,他姑姑……他姑姑……”
舅母吭哧了半天,忽然有些说不下去,最后干脆一叹气道:“哎,其实人都没了,也不怕你知道,只是这事一直瞒着小希呢,你可别同她说,她要知道,她妈妈跟她舅舅一样的……不定怎么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