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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一滴露水落在脸上,顾辰逸猛地惊醒过来。
这是他被关进天牢以来,第二次因为全身关节都像被刀子生生剜掉般的剧痛而昏睡过去了。上一次他看到了许多人和事:
九岁练武时摔伤腿后,百忙中抽空亲自为他送来化瘀伤药,却板着脸教训他“不许哭”的父亲;
十二岁时第一次随父兄出征时,含着眼泪连夜为他整理战袍,第二天红着眼睛却还笑颜相送的母亲;
第一场他亲身参与的战斗获得胜利后,欣慰地拍着他的肩,嘴上却对他说“你小子还得多练练”的大哥;
从未在战场上怕过谁,却在成亲前夜拉着他们兄弟几个坐在屋顶喝酒吹风,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的二哥;
和他一道在演武场比试射箭,从日出比到日落距离越拉越远,硬是没分出个胜负,最后拉着他去一品居吃烧鸡的三哥;
见到曹仁家的家丁在外横行霸道就摩拳擦掌要同他上去打抱不平的五弟;
在他身后心事重重转悠了半天,最后红着脸冒出一句:“四哥,今天学的枪法我还有点没明白,你教教我呗。”的六弟;
在学堂的考试里得了头名却将爹娘奖励的零花钱买了五只一品居烧鸡,献宝似的来给他做“生日礼物”的七弟;
看到他出征回来肩上的刀伤后,柳眉直竖骂他:“是不是不要命了!”,气冲冲把一堆慰问品扔到他桌上的大姐;
每次逛街时都冲他撒娇“四哥四哥,你的小可爱想吃糖人”的小妹。
他想如往常那样把小妹高高抱起来,眼前的画面却转瞬天翻地覆:
那些在沙场上被他砍下头颅的北戎敌军;
被他在脸上留下一道伤疤后眼中爆发出嗜血和仇恨的呼延律;
大哥残缺的尸体、重伤昏迷的父亲、身穿素衣为大哥擦洗的母亲和哭晕在灵前的大嫂;
金銮殿上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的帝王、慷慨陈词的谢太傅、隐忍对答的父亲和笑得八面玲珑的曹仁。
这些景象在他眼前一遍遍的重复,如同最深的梦魇一般牢牢摄住他的心,左右着他所有的情绪。
睡眠于他已经不是恢复体力精力的方法,而是来回磋磨他心神的利刃。
那一次他是被注意到他异样的五弟强行叫醒的,醒来后,才发现衣衫皆被汗水浸透。
而这一次,他见到了冰然。
梦里的她一如在陈家村的打扮,灰蓝上衣配着白裙子,背着药筐提着柴刀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他想要把她的药筐和柴刀接过来,而一走近她便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觉得自己脸上烧的厉害,心中又十分欢喜,可当他低头想好好看看她时,却发现北戎鞑子的长矛穿透了她的身体。
然后就是潮水般向他涌来的鞑子,他像疯了一样左劈右砍,鞑子却好像永远也杀不光一样。而冰然靠在他的肩上,对他说:
“你说你会保护我。”
他肝肠寸断,他想对她说别怕,我来陪你好不好,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最后是她的手缓缓垂下,衣袖里的药瓶滑落。
一地瓷片,还有随之包围他的药香。
顾辰逸就这样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一直收在怀里的冰然的药瓶不知为何滑了出来,变成了一地碎片。
瓶中残药的余香萦绕鼻端,顾辰逸将碎瓷片一片片捡起包好。冰然给他留了许多药,纸包药瓶装了大半个包裹,而他被押入天牢时,身边只有这药膏已所剩无几的药瓶。
他一直收的妥善,如今瓶子却不知为何碎了,他喉头一甜,心中浮现出许多不详之兆来,最终又生生压了下去。
与此此时,大胜关附近。
“现在这个马要怎么办?”一身土的孙仲景苦恼道:“丢长矛直接扎进了马屁股,也不知道这鞑子的准头是好还是差。”
“没有扎进你的屁股,无论如何都很好了。”我无奈的给战马敷上伤药和纱布,按说治马和治人的药物种类和用量都不一样,但我们都不是兽医,加上条件所限,只能万事将就。
鞑子两条腿虽追不上我们四条腿的马,可最后剩下还能动弹的几个鞑子负隅顽抗,其中一个将手里的长矛朝我们扔了过来,然后——
扎进了孙仲景和辛夷那匹马的屁股。
幸而那鞑子不是个练家子,长矛丢出来后很快卸了力道,因此战马的伤口也不深。那马吃痛一路狂奔到了大胜关附近,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孙仲景和辛夷也扎扎实实被掀到了地上。
我和阿楚紧赶慢赶才没有掉队,虽说我们的马躲过了被长矛扎中屁股的悲惨命运,但也是累的直喘粗气。
阿楚检查了一下两匹马的马蹄:“不愧是战马,方才那样的跑,马蹄铁倒还是好的。”
辛夷叹了口气:“虽说让伤了的马接着赶路不大人道的样子,但咱们四个也骑不了一匹马,而且我的腿磨的太疼了,靠走的怕是得走到猴年马月。”
这就是骑马毫无防护的后果了。我哀叹一声,磨伤的还是大腿内侧这样脆弱又很敏感的部位,血都透出最外层的裤子了,实在折腾人。
孙仲景情况比我们略好些,一撅一拐的把散在地上的两个药箱收起来,又取了四瓶伤药和四条绷带出来:“大家赶紧擦擦吧,太他妈疼了。”
“多谢,辛苦你上药回避下。”我接过药,唤了阿楚和辛夷围成一圈。
把外裤褪下来,然后坐在地上把腿敞开了上药绑绷带这种事真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想到等会还要继续骑马,我们都露出了吃到黄莲的苦涩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