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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凤求凰》合奏毕,在叫好喝彩的浪潮中,穆青露悄悄一扯正出神的段崎非衣袖,道:“小非,别发呆啦,走吧。”
段崎非一怔,问:“不拜见洛堂主吗?”
穆青露摆手道:“你瞧前面的势头,哪里挤得进去。爹爹说了,先回去,改天再见罢。”
段崎非道:“好。”五人乘乱离席,迅速下了楼。
段崎非边走边回想方才琴瑟和鸣的情景,不觉又自出了神。默默一会,晏采先开口道:“那位洛堂主,似乎很有希望抱得佳人归呢。”
金桂子笑道:“有那么多人替他助兴,自然水到渠成。”
穆青露道:“洛大哥今日大出风头,嘻嘻。”
段崎非犹豫一下,忍不住说:“可那并非洛堂主亲自弹奏……”
穆青露兴冲冲道:“他一早就承认借花献佛——何况瞧夏姑娘的表情,分明被打动啦。”
段崎非迟疑着道:“打动?……真是被洛堂主打动的吗?”
他瞅了瞅穆青露肯定的目光,只得讪讪地说:“看来是我太迟钝……不过,纵然如此,就怕那皇甫公子不肯善罢甘休。”
穆青露摆手道:“不用悲观。就算皇甫非凡一定要算帐,就算璧月楼欺负夏姑娘,难道摧风堂会袖手旁观吗?”
段崎非一想有理,顿时放下心来。穆静微听他们四人谈论不休,微笑插话:“你们不觉得夏姑娘的性子很有趣么?”
晏采道:“穆大侠莫非也觉得她直率可爱?”
金桂子道:“比起其他一昧逢迎的同行,她的性子确实很不一般。”
穆静微背了手悠悠地说:“难怪玉田生为她掷笔。那姿容情态,确实难以入画。”
五人说说笑笑回到居所。阿梨他们见了,围上来一通乱问。穆青露将今日之事绘声绘色一说,纵然傅高唐在屋中闭关,也忍不住凑到窗前听。听完之后大为称赞:“这夏姑娘妙得很!露儿替她打架也值了!嘿嘿,此架一打,你保准名扬洛阳。”
第二日开始,城中果然沸沸扬扬有消息传开,人人都在说十多年未现江湖的天台派第三脉有了传人,且已在洛阳出现。这消息不胫而走,不少江湖人陆陆续续进城,街头巷尾尽是交谈问询之声,其中被问得最多的自然是穆静微本人的行踪。
又有传闻说夏沿香得罪了知府公子,璧月楼容不下她。事发第二天的上午,便有不少好事者看到摧风堂派出一顶轿子,由三十六名统一服色的卫士护送,齐齐整整去了璧月楼接人。洛涵空护美之余,也没有忘记穆青露,又特遣亲信送了请帖到傅高唐居处,延请天台派诸人共宴。穆静微等一商量,只回说待戚横玉到达后,再一同回访。
如此又过了几日,傅高唐依旧躲在房中苦思,金桂子偶尔上街,被问得烦扰,索性也闭门不出,只在院中陪段崎非等人练功,凡有好奇前来叩门的闲杂人等,一概不理。
穆静微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穆青露每每敲他房门,见他不在,都会笑嘻嘻说一句:“爹爹又在到处蹲点啦。那些泼漆的人碰上爹爹,只怕要被端老窝。”不过说也奇怪,接下来几日,确也没有新的拂云心法口诀流传出。
这天下午,段崎非依旧与众弟子一起在院中练功,突听傅高唐的房门吱呀开了,小弟子们大为惊喜:“师父,这次想出了甚么新招式?”
傅高唐边伸懒腰边走出来,笑道:“这次的招式,哈哈,可了不得。老三呢?”
众人道:“三师叔出门了。”
傅高唐哦了一声,也不多话,向段崎非道:“崎非,伤势恢复如何?跟我来,替你查看查看。”
段崎非见他终于出现,心下正自喜悦。但见他脸上胡茬丛生,颇有沧桑憔悴之色,又隐隐有些不安。他随傅高唐进了房,立即低声问:“二师伯,您身体还好么?”
傅高唐打个哈哈,道:“我?好得很!你且来这边竹榻上躺下。”
段崎非心中纳闷,不过仍旧依言躺好。傅高唐坐在他身边,沉声道:“你上次岔了内息,痛苦得死去活来。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缓解方法,终于想出个还算妥帖的法子,今日便用在你身上。”
段崎非想起那日情景,心中犹自发寒,听得傅高唐如此说,大喜过望:“真的?多谢二师伯!”
傅高唐微微颔首,俯下身去,在他耳边温和地说道:“崎非,把眼睛闭上。”
段崎非道:“是。”依言阖上双眼。傅高唐伸手在他后颈安眠穴轻轻揉压,段崎非觉得有一股熙和的内力轻轻涌入,神志渐渐安定,竟大有昏昏欲睡之感。他自觉无礼,硬撑着道:“二师伯,我好像要睡着,怎么办?”
傅高唐呵呵笑道:“放心睡。睡着了我才好继续。”段崎非还有些不好意思,傅高唐手上略略加了些力,段崎非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沉入梦乡。
待他醒来时,日已西斜。一睁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卧榻上,傅高唐却不在身畔。他转头四望,见傅高唐正支肘坐在屋中木桌边,半阖眼皮,仿佛也在打盹。
段崎非不敢出声惊扰,悄悄坐起。甫一动弹,突觉周身经脉清明通达,竟是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舒畅。当下按照倚火口诀盘腿调息运功一番,只觉体中纯阳内息游走自如,绝无前些日子的阻滞粘留之感。段崎非又惊喜又感激,向傅高唐望去,却见他脸色苍白,额角似有不少汗水,显是方才耗损了大量真气。段崎非心中一热,低声唤:“二师伯……”
傅高唐猛一睁眼,回头见他已醒,一个箭步冲过来,问:“运过功了?感觉如何?!”
段崎非道:“二师伯,我方才运行了一遍倚火心法,周身经脉舒泰得很。”
傅高唐双目神光暴射,追问:“以前练功的时候可曾有过这种舒泰感觉?”
段崎非摇头道:“从来没有。以往我无论练哪种内功,只要超过半个时辰,通身上下就很难受,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前些日子就算练倚火口诀,也往往要分几次才能悉数练完。”
傅高唐边听边点头,笑意渐浓。段崎非又道:“可是方才短短时间内,我将倚火心法的口诀一气呵成走了一遍,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顺畅。”
傅高唐接道:“那当然!要不是我方才在你经脉中……”他正要得意扬扬说下去,一低头,正看到段崎非热切好奇的眼神。傅高唐顿了顿,突然笑道:“……方才不过用独门手法替你整理了一番脉络内息。总之,小事一件。从此刻开始,你就放心习武吧。就算进阶再快,也不会有岔内息现象发生了。”
段崎非下榻,翻身便拜:“多谢二师伯!我一定日日勤练,绝不辜负期望。”
傅高唐想了想,伸手扶起他,嘱咐道:“我已经跟你师父谈过,他同意你跟我学《登善集》中武功,所以你大可安心了。”
段崎非闻言,伏身再拜:“二师伯,您一而再、再而三帮我,我心里感激得很,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心中深深感动,声音竟也有些哽咽。
傅高唐也不去扶他,只道:“傻小子,这么点事情,就感恩戴德了?教你一些武功,实在算不了甚么。但有一件事,你今日却必须亲自对我作保证。”
段崎非恭恭敬敬地说:“但凭二师伯吩咐。”
傅高唐悠悠地道:“正如其名,《登善集》中的武功,都必须秉持一颗善心去学,方才能学得周全。其实不光《登善集》如此,咱们天台派所有武功,皆是如此。”
段崎非道:“此乃天台派祖训,我不敢忘记。”
傅高唐却脸色一变,森然道:“你学了《登善集》之后,绝对不许将武功用在邪事恶事上。倘若真敢弃善从恶,天台派人人都有权诛杀你,而我便是第一个。纵然天涯海角,也万万逃不过!你可记住了?”
段崎非悚然道:“崎非愿意当众立誓,倘若心非向善,即遭天打雷劈!”
傅高唐脸色略略和缓,道:“当众不当众,都只是形式。习武也好,为人也好,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倘若自己有心欺骗自己,那就甚么武功也学不到家。”
段崎非伏身在地,不敢多言,只一字字地说:“崎非永不背弃祖训,恳请二师伯相信。”
傅高唐扶他起来,一同在桌边坐下,道:“我并非要逼你赌咒罚誓。只是,有些事情,到了今日,也不得不说给你听了——你可知道这次齐集北上,究竟为了甚么?”
段崎非恭敬地道:“师父说去办一件大事,但还未曾告诉我们细节。”
傅高唐想了一想,道:“此番北上,实为处理两名天台派弃徒。”
段崎非吃了一惊,问:“二师伯,咱们天台派中人向来洁身自好,怎么会出弃徒?”
傅高唐喟然叹道:“咱们天台派虽然人数不多,但派中人向来都能铭记祖师训诫,几十年来人才辈出,在江湖上也攒了一些名气。然而,十七年前生了异数,两名弟子背叛本派,伤害同门,惹下祸端后,外逃出山。”
段崎非心中又惊又疑,问:“二师伯,他们如此做,是为了甚么?”
傅高唐沉声道:“他们认为师祖授艺时存有私心,不曾一碗水端平,因此心中暗生嫌隙。他们忍气吞声多年,在师祖去世后,才终于爆发。”
段崎非道:“那又为何直到现在才去处理他们?”
傅高唐看了他一眼,道:“这个……老三口风紧,我也不便多说,个中缘由,过几天他自然会亲口告诉你们——唉!若非派中曾出过大事,我也不至于杯弓蛇影,传套武功都要先教训你一番。”
段崎非赶紧道:“二师伯教训得极是。其实师父平日也常对我说起劝人向善的祖训,我一直深深铭记,不敢有违。”
傅高唐轻拍他肩道:“你如今已没了练功岔息的后顾之忧,回头我再传你一些刻碣刀法的招式,若结合倚火诀加以勤练,往后一路也就不需处处靠人保护了。”
段崎非欣喜若狂地道:“多谢二师伯!只是……”他似突想起一事,问道:“我往日使的是枪,直接学刻碣刀法,会不会难以领悟精髓?”
傅高唐道:“我瞧过了。霁虹枪长度与刻碣刀类似,只不过重量略轻。刻碣刀法虽名为刀法,但本就适宜长柄武器使用,所以改用枪使,也能上手。”
段崎非闻言,放下心来,笑道:“我只担心自己愚钝,成为拖累。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傅高唐见段崎非一脸神往,洒然一笑,轻拍他肩道:“总之这次北上旅程,是你初出山的第一次表现。一言一行,都落在众人眼里,切记要谨慎。”
段崎非肃然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