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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
他站在山脚孤亭处,定定着看着下山那条路,不顾扫进来的秋雨打湿了半边身子。
他在等人。
他在等他的爱人。
叶云藏悄悄咀嚼着这两个字,流露出一抹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的表情。
他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没有跟着去。
那个人终于来了。
精致的玄青色外袍已经被雨打得湿透,发冠都被吹散,几缕乌色的发垂下来,贴在脸上,原本红润的唇都冻得没了血色。
他一下子心疼了,想走上去把人捂进怀里,却硬生生忍住了。
他垂着眼站在那里,脸上是一贯的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那人却仿佛不在乎,依旧亲亲热热地走上来拉住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云藏,你一直在等我?”
叶云藏默默抽回手,负手走在前面:“天色已晚,陛下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教人担心。”
那人放下手,站在那里低头笑笑,没说什么。他身后那个白净小厮却是默默看着,无声叹气。
叶云藏一直暗暗用余光注意着身后的情况,看见那人定在那里的样子,心突地揪了一下。
他跟了他十多年,他比谁都清楚,他的陛下,对于轻易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不在意的,别管多珍贵,包括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也是一样。
秦则。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终究没有回头去扶他一下,却一直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这个距离,触手可及。
回宫后已经很晚了,两人梳洗后就准备入睡。
西阳王世子和陛下是睡在一起的,这在这后宫已不算什么秘密,从秦则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只是没人有胆子说而已。
秦则缠过来抱住他,轻轻亲他,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好像还带着池子中的水汽。
叶云藏睫毛轻垂,彷佛完成任务一样毫无感情地配合着。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汹涌的抑制不住的情感。他想把怀里这个人狠狠抱在怀里,把他一点一点揉进自己身体里,从此再也分不开。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惊异,挚爱的人就在自己怀里,这么多年,自己竟然一直都能克制的住。用冰冷机械的样子伪装住所有的情不自禁。
或许在秦则的眼里,自己一直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才如此奉陪到底的吧。
不过他这样想也好。
夜深了,秦则已经睡熟了。眉头还轻轻皱着。
叶云藏悄悄坐起来,用拇指轻轻抚平他眉上的皱褶,喃喃自语着:“小坏蛋,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帝,换个人做,你看我干不干。还不是因为你。”
他叫人端水进来,动作无比轻柔地给秦则清洗。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不愿假手于人的,对秦则只说是做臣下的本分。
秦则把这一切归结于叶云藏脸皮薄,不愿伤自尊,所以还偏偏要等到半夜没人自己睡着了才做。其实是叶云藏怕自己动作重了弄痛他,又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温柔的样子。
等到做完一切后他熄了灯,终是忍不住,借着月光印上了身边人的唇。
秦则秦则,如果你一辈子只做我的秦则,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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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则又对他说,云藏,中秋的时候我们出去吧。
其实只要对方是秦则,不管何时叫他去什么地方他也是愿意去的。
但他依然是冷冷淡淡地站起来:“陛下即位之初,天下未定,还是以国事为重的好。”
“国事为重”,他也知道,这些话在那人耳中大概只是表明态度的托词而已。
那人眼睛顿时黯淡许多,却没有立即离去。顿了许久才不甘心地小声说了一句:“可你就要走了。”
叶云藏呼吸一下子滞住了。
最晚明年春天,他是一定会离开的。他还能这样默默看他多久,半年?或者六个月都不到。
他应该演到底的,他应该一如既往地拒绝的,他应该继续忍下去的。
可他最终却是低着头,仿佛无可无不可般淡淡应了声:“好。”他的右手还拿着笔,食指和无名指上的指甲却深深陷进肉里。
秦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
他说:“好,我去叫他们准备。”
那天天气正好,他们去了西山秋露寺。
叶云藏始终是冷冷淡淡不言不语的模样,即使是出行彷佛也是例行公事,秦则却显得心满意足。
直到进了寺门叶云藏才听到身边人小声抱怨了一句——
“明明对别人都有个笑模样的,偏偏跟着我就这么冷淡。”
也说不上抱怨,只不过是一个人小声的嘟囔,好似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了。
叶云藏装作在看房檐上悬挂的铃铛,心中却默默想,若有可能,我带宁愿对别人都冷冷淡淡的,一辈子只对你一个好。
可是这些话他不说出来,身边人终究不会知道。
进寺时一个衣衫破旧的道人拦住了他们。
老道到和尚的地盘抢生意,也是怪不容易的。
秦则有些感兴趣,停下听他说什么。
那老道说:“两位公子这辈子都是富贵荣华之命。”
两人衣饰华贵,这倒不难看出。秦则故意为难他:“怎么富?怎么贵?”
那道人抚抚胡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叶云藏抬手制止了他。
秦则却把他的手拦了下来,抬眼示意那道人:“这辈子就不必说了,说说下辈子。”
道人“哦”了一声,指向叶云藏:“这位公子运道极佳,绝非常人。”
秦则很高兴,问道:“我呢?”
道人神色间有些不对,斟酌道:“潦倒终生。”
“放肆。”叶云藏出声打断了他,下意识拉起秦则,“我们走。”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听见那老道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
那老道说:“公子,您是两世帝王之命。”
他骇了一跳,转眼看去,却无论如何再见不到那道人的身影。
秦则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惦记着这大概是叶云藏第一次主动碰自己,下一秒原本被牵着的手就又被放下了。
他抬眼去看,叶云藏依然是一脸平静,微微欠身:“臣一时冒犯了。”
秦则嘴角牵起一个哭般的笑容,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过了一会儿他又调整好了情绪,他实在不想坏了这一天的兴致,下一个中秋,两个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两人就像天下间最常见的善男信女一样,并排跪在佛前许愿。秦则偷眼看自己旁边的人,只见他神情专注虔诚,仿佛许下什么极重要的事。
那人明明是不信神佛的。也不知道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这么挂心。
出了庙宇正殿秦则还是忍不住问他:“云藏,你许的什么愿?”
叶云藏垂眼:“许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说谎。秦则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问。
他是在说谎,神佛之前,他真正的愿望是“下辈子我前半生的运道,甘愿都分给身边这人”。只许前半生,是他笃定了下半生一定要找到秦则身边去,就在他左右,护得他好好的。
只是这样的愿望,却不能说给那个人知道。
夜晚有许多人在放河灯,两人沿着河边走,漫天星火都倒映在彼此的眼里。
秦则突然停在那里,转过身正对着叶云藏。
他说:“云藏,我喜欢你。”
他身子微微前倾,略踮起脚,静静吻上面前人的唇。
叶云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他想死死搂住眼前这人,他想用力回吻他,他想说“阿则,我也喜欢你。”
可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也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指甲掐进肉中,掐得心都疼了。
却至死也忘不了,那人眼中映着漫天星火,认认真真告诉他,“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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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京城仍带冷意。
西阳王病重,招世子叶云藏返回西阳,继承王位。
于情于理,这人他留不住,也不能留。何况,那人也未必愿意留。
二十年在京为质,他怕是早就想走了吧。
是日,百官相送。
当朝天子率马当先,殷殷相嘱。
“如果还能想起我,就写信来。”秦则侧过眼不去看那人,最终淡淡吐出两个字,“保重。”
时辰已到,人马嘶鸣。
护送世子回西阳的队伍与天子仪仗一南一北,终究渐行渐远。
出城门后叶云藏叫停了队伍,静静回身回望那巍峨的城门,遥远天穹下那宫城的一角,望着望着,仿佛不堪重负般捂住了胸口。
随行官小心地唤他:“殿下?”
他挺起身子,摆摆手,示意无碍。
西阳地产富饶,兵强马壮,是所有藩王中实力最强的。西阳王的情报网早已渗透进宫城,只是在新王继位后要搜集的情报多了一项,定期汇报当朝天子的每日行程,吃饭穿衣,事无巨细。
从京城来的信一月一封,从未断过。叶云藏认得是秦则亲笔,一字一句,反复读过,无人时将那薄薄的信纸贴至胸口,一遍遍默念“秦则”。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来信连同临行时秦则送他的剑穗一同收在一只锦匣中,就放在玉枕旁边,却一封也没有回过。
那时秦则拿那个剑穗给他,说“看到它就算见到我吧,虽然你也不稀罕,但好歹也别扔了”。
他收起来的时候一副冷淡随意的表情,转眼却把这小东西捧在心上,仿佛那人还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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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冬,照例各藩王回京叙职。
遥望北方,他抚弄着手中颜色明丽的剑穗,轻轻闭上眼。
山水重重,只觉太慢;故地重游,已成过客。
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是过这方土地的主人,不过是这里的主人让他牵绊。
皇宫夜宴,他知道他一直瞧着他,却忍着一眼不去看,偶尔四目相对,黑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无波,就好像相别一年,于他并无分别。
他看见那双微润的眼略略暗了下去,他看见他抬起宽大的袍袖,掩起唇边强自的笑意和一丝掩不住的苦涩。
叶云藏别过眼去,杯中酒一饮而尽。
意料之中的,秦则派宫人拦下了他。
宫殿重重似乎和去时没什么两样,但又像翻新了些,暗夜中也看不分明。
那人如过往千万个日夜一般熟稔地贴上来,环住他,微微仰起头吻他。
嘴唇微凉。
他静静站在那里,未前进,也未后退。
别离太久,他舍不得退,也退无可退。
缠绻一如往日,他依然冷冷淡淡的,不主动,不配合。
只是秦则一直清醒地过分,直到末了将脸贴上他的胸膛轻轻道:“有闻西阳郡主国色无双,他们要我娶妻,纳郡主为后。云藏,你觉得呢?”
叶云藏僵了一下。
“毕竟是你姐姐,我倒觉得比旁人强一些。”
西阳国力日强,朝廷众臣难免人心惶惶。秦则多年后宫空虚,以封后稳住西阳势力倒的确是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想得出的主意。
他从于政事上来不是手段强硬干练有为的帝王,立后纳妃之事他已经推脱多年,这次大抵是推脱不掉。他没法解释即使他娶了郡主,叶云藏该反还是要反;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保证叶云藏不反。
所以就听他们的,大概也没什么不好。
叶云藏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呼吸由急到徐,慢慢变得平缓。
秦则是背对他睡的。
他迟疑了一下,手上用了巧劲儿,把人翻过来,拥进怀里。
小心翼翼的,抱了十年都没被对方发现。
我宁肯你恨我彻头彻尾无情无义冷心冷性,也不愿你有一日道我负你骗你。你和这天下江山我都要握在手里,得不到这江山,我又如何能保证一直拥有你。
阿则,不求今生,只求有来世,你信我爱你。
屋中一片昏暗,年轻的王者脸上依然冷漠一片,手中动作却无限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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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人明里暗里问起他对陛下婚事的看法。
作为藩王,作为臣子,西阳王此时只能笑着赞成。
哪怕手已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明面上,他依旧是一心向着朝廷的肱骨之臣。
这桩喜事就这样敲定了下来。一方是极力促成的朝臣,一方是不反对的西阳王。作为主角的秦则和郡主怎么想反倒无人在乎。
这一切倒也无须他亲力亲为,甚至按照奉朝的习俗,他也不用亲自参加婚礼。
只是传回的消息说两人恩爱甚笃、琴瑟和鸣。
他强迫自己专心于西阳军务政事,不去时时关注那人的消息,只是这样,竟然又挨过了三年。
又到上京述职之时。
近三年四处尽是传西阳王将反之语,手下心腹重臣都劝他托病不要去。
但他依然不顾劝谏,坚持北上,只带一队轻骑。
心中满溢的情感早已压倒理智,早有预料,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看到那人对他笑。
可预想总比现实更美好。
夜宴后他没等来那人传召,第一次借酒堵住帝王去路,那人垂下眼,随意吩咐宫人道西阳王已醉,送他回去。轻挥袍袖,转身便走,无一份多余的留恋。
这一次,他明明白白地和他划下线,君是君,臣是臣,再无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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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接连有大事传来。
先是皇后终于诞下皇子。这是秦则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儿子,当即便被封为太子。
然而没过多久便传出裕王谋反的消息,裕王是秦则同父异母的哥哥,自上次述职后一直借口滞留京城,最终却出了这件事。彻查之后,裕王被废黜流放。
之后不过月余,便传说皇后发了急病,被送去别宫修养。
只是这一切叶云藏已无暇关心。
西阳铁骑终于踏出沧雁关,指北而去。一面是王朝四代人的安逸与内耗,一面是几十年厉兵秣马悄无声息地默默准备。
势如破竹。
尸骨硝烟中掩不住的是西阳几代人的宏图野心与他日渐炽烈的*。
叶云藏设想过很多次面对秦则的情景。
只是没想到秦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他的剑,问:“我送你的剑穗呢?”
他说:“丢了。”
他还是在骗他。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在骗他。
剑穗被他好好贴胸藏着,鲜丽如新,他舍不得它挂在剑上,风吹雨打。
叶云藏将秦则幽禁于宫中。
秦则的表现出奇得平静,而且配合,只是要叶云藏好好照顾他儿子秦逸。
小孩儿还不到三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很快叶云藏就发现,秦则病了。太医说陛下三年前便已患病,是为绝症,早已试遍名医,然而药石罔效。
秦则问他如今夙愿已偿,何不称帝。
他摸着虚弱地卧在床上的人的手,默不作声。心道我愿永不称帝,只求永生永世同你在一起。
他陪了他七年,终究天命难违。
秦逸已经长大许多,只是看上去依然不聪明的样子。
小孩子来看他,还是什么都不懂,看着秦则抽噎地默不作声地掉眼泪。叶云藏最见不得有人在秦则床前哭,便指挥着宫人把他哄着带走了。
秦则指着秦逸的背影,突然道:“对他好一点。”
“我不在了,对他好一点。”秦则闭上了眼,不去看叶云藏,继续淡淡道,“他是你姐姐和我哥哥的孩子,看在他身上流着你我各一半的血上,对他好一点。”
叶云藏愕然,突然想起当年接踵而出的几件大事,原来背后竟是如此。
只可惜不是自己和秦则的孩子。
秦则又睁开眼,就那么看着他,突然道:“叶云藏,这辈子我生为帝王,竟然偏偏只喜欢你这么个人,实在不值;要是有下辈子,我就去做个街头浪荡子,哪怕地痞无赖惨死街头,也不要再爱你了。”
叶云藏按住了他的手:“胡说。”心道你说的不算数的,就算你不愿意要我,我也会想法儿一直把你绑在身边。
说完这句话秦则就剧烈咳嗽起来。叶云藏忙帮他顺着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去。而后秦则就像是又失了力气,像前几日一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云藏觉得他今日不正常,便遣退了所有人,自己继续在床头坐着守着他。
之前连续三天秦则都昏迷不醒,叶云藏也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天。这天到了后半夜叶云藏毕竟精神不济,看秦则睡相平稳,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秦则却醒了过来,觉得精神头比之前都要好些,他自己隐约有了预感,轻轻从枕下摸出一根红绳。
这是他嫡亲姐姐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彼时叶云藏还没有来,便是云宜公主同他最亲,后来公主嫁到北疆和亲,只留给他一根红绳作为念想。
原本也不过是个念想,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不长记性傻气地想用上的那天。
睡梦中的男人眉拧在一起,骨节分明的手还固执地按在自己手上。
秦则弯起嘴角,抬起左手,费力地将红绳一圈圈缠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上。
据说被绑在一起的两人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
人之将死,从前种种皆已放开,留下的不过是心中最真切的念想。
秦则笑着,闭上了眼。
天色渐青,钟声响彻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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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是霸总秦三少》
(曾用名《倒叙三生》《第十四人》《我妈妈是霸总秦三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