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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国立想跟老伴谈谈遗嘱的事。可又很犹豫和担心。按照老伴那样敏感的性格还有她目前的身体状态,怕节外生枝,伤了她,反而不利于病情恢复。
郝音刚刚的一番话让人心痛,却也现实得有道理。
终究要面对死亡,早或者晚。
他轻握着老伴的手。依然纤长柔软,只是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白嫩细滑,有些粗糙干涩,手指上还有凸起来的小茧。刚见媳妇那会,还是个小姑娘,这白生生的手像葱白一样,简直就像诗里写的那样,“手如柔夷,肤如凝脂”。
这是生儿育女,长年累月做家务事体力活留下的印记。
他的心头又暖有有些酸涩,握着媳妇的手又紧了紧。
“谢谢你,晚香。”
轻轻拢了拢老伴额头前的头发,有些出神。
“到底什么事?”
丁晚香语气柔柔的,眼神也出奇的温柔,和平时不太一样。平常的话语带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自昨晚两人微信“老婆、老公”事件以后,好像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恍惚间似乎又有了两人年轻时候的感觉。不经意间心底时常充盈着颤颤的悸动,有些甜蜜。
“也没什么事。咳得这么厉害,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早点检查,能早点排上核酸。”
默契地接过碗,假装随意的问。其实他完全没发觉一向的严肃突然间带着些许宠溺和温柔。
老伴一向特别怕去医院,这种怕几乎到了一种极度恐惧的份。只要进到医院,就浑身颤抖,冷汗淋漓,神不守舍。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时候受到了什么刺激。
“不去!”丁晚香本能地吼了一句,原本泛红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肩头缩了起来,微微颤动。
大概气急攻心,又咳起来。
郝国立收住了继续劝慰的话,轻轻地拍着丁晚香的后背。
“不去就不去。这样也好。我们在家先观察两天。免得不是非冠,也被感染成非冠了。你别着急,我给你倒杯水。”
现在只要一听到咳,他就感到焦躁和痛苦,心跳就会加速,就会忍不住叹气。需要刻意提醒自己,才能保持冷静。
“不用。把桌子上的枇杷糖浆递给我。”
丁晚香很烦躁和惊慌。这一声声的咳,让人没法忽视和逃避。只能寄希望于奇迹和侥幸。
默默地在心里念着佛号,祈祷都是虚惊一场,平平安安。
“药也不能乱喝。喝过量了伤肾。”
郝国立小心地用带刻度的小塑料杯量了五毫升递给媳妇。
“中药,没事!”
丁晚香将糖浆一口倒进嘴里,各种压抑的情绪再次喷薄而出,难过得无法呼吸,泪水又大颗大颗地涌出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控制不住地抱住老伴的腰,脸颊紧紧地贴在老伴的胸膛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更加踏实。
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
“我怕......”
“我不想去医院......”
她不再是坚韧勇敢的母亲和外祖母。
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妻子,一个需要人安慰和照顾的女人。
还是一个担忧绝望的病人。
说实话,听说郝音疑似的那天,她都没有哭成这样。
“好,我们不去。在家先观察几天。”
“可是,不去,耽误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们说不定就是普通感冒。”
“说不定还是肺炎呢。”
“那我们就去医院。”
“我不去。去了没病也变有病。”
“好,那我们不去。”
“可是,不去......我们就只能在家等死了......”
丁晚香有一搭没一塔的说着,郝国立顺着她的意思回应。
窝在宽阔的怀抱中一直抽抽,柔弱而绝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自己也知道,说来说去,结果总是绕进了死胡同,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郝国立有些出神地盯着丁晚香头顶花白的发根。
紧紧地将媳妇抱在怀里。抿着嘴,强忍住那些大道理的话,不断提醒自己,要“讲情”,在家里要“讲情”。
一边紧张地盯着睡梦中的豆豆。这个小家伙睡了快两个小时,该醒了。更何况,丁晚香因为情绪激动,声音也突然有点大。
“姥姥,姥爷!”
豆豆有些迷茫地看了看两人。姥姥在哭,姥爷在想事情。撇了撇嘴,爬起来,扑进姥姥的怀里。
被豆豆看见,丁晚香猛地一惊,有些难堪,本能地想挣脱怀抱,与老伴保持距离。结果被紧紧地锢住,不得动弹。一张老脸刷地一下又红了。
“姥姥!”豆豆没注意这细微的动作。嘟囔了一声,朝姥姥柔软温暖的怀里又钻了钻开始撒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姥爷,奶声奶气地说,“姥爷,我饿了。”
“好。姥爷去厨房给你盛点菜粥喝。”
郝国立这才松开媳妇,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头,眼睛里浓浓的忧愁之中微微带着笑意。
豆豆出乎意料地喜欢姥爷做的粥,胃口出乎意料的好,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吐。她还想再吃一碗,姥姥却不让。
“一碗够了。再吃就又吐了。”
“我饿!不会吐的。姥姥,我不会吐的。”豆豆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巴巴地拖住姥姥的胳膊,使劲摇晃着。“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还没有饱。”
丁晚香最终摇了摇头,感叹“小孩子做不得假。好一点就生龙活虎的。”又无可奈何最终微微点了点头,“那只能吃一点点。两小勺。不能多吃。”
“好!姥爷你快去,你快去!”豆豆两眼放光。似乎白天那个又发烧又呕吐的小孩不是她。却又小咳起来。
其实豆豆也没吃多少。一开始也就盛了一小半碗。只是才吐得那么厉害,小孩子肠胃娇弱,还是得循序渐进,不能太放任。
豆豆又高高兴兴地吃了两小碗粥。由姥爷带着简单地洗漱清洁。照旧又吃了些消炎药和咳嗽药,就窝在床上抱着绘本缠着姥爷讲故事,依然是她的最爱“三打白骨精”,听多少遍都不厌倦。
不多会,又睡着了。小手还拉着姥爷的胳膊,均匀而缓慢的呼吸。
一翻身,松了拉着胳膊的手,嘟囔着,隐约可闻,“师父,她是妖怪变的。”
相视一笑。丁晚香手指动了动,欲言又止,有些犹豫。被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握住。
大概这就是最默契的感情。不仅仅懂得彼此的话外之音,更懂得彼此的欲言又止。
“媳妇,你跟着我受苦了。”郝国立喉头有些发涩,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没有。我挺幸福的。”丁晚香摇了摇头,轻轻地说。心头柔情万千。心想,即使真的会那样,感觉也没有太多的遗憾。这辈子,过得还不错,挺圆满。
郝国立打量着手中柔软纤细的手指,“晚香,等你好了。我送你个戒指好不好?钻石那种。”
“不用,不用。不需要花那个钱。那东西不实用,做事不方便。”丁晚香急忙想把手从老伴手里抽出来,却被紧紧地攥住。心底却又开心而感动,甚至有一点点期待。
“要买一个。其实一直想给你买,老怕你不同意,说我乱花钱。”郝国立抬起媳妇的手,轻握住,嘴角有明显的笑容,“还是要买的。到时候亲手给你戴上。我们还要去海南。你不是一直想去吗?疫情过后,我们一起去。”
“老郝,”丁晚香神情复杂地望着老伴,“你这样怪怪的。还是正常点好。我们老夫老妻的不用搞这些的。”
“总之,晚香,”郝国立顿了顿,坐正身子望进媳妇的眼睛,“我们是一家人,是一起的。不管什么事,都还有我。”
“好。”丁晚香定定地望着郝国立,眼睛红了一圈,刚想说话,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完之后,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嘴里一阵苦味。
丁晚香虚弱无力地靠着床头,“老郝,给我拿笔和纸,我想写份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