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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被半路叫走,看着低着头拽着他衣角有些害怕的叶夕,他蹲下小声地跟叶夕说了几句,最后还是转身跟着走了。
两个看起来颇精细的小厮领着路,是叶侍郎身边的人。
叶朝从袖里掏出几两银子,凑近了些。
“两位大哥,父亲这怎么突然来了江南?”
两个小厮对望一眼,看离书房还远,悄声说:“是术士大人吩咐的,要来接你,其他的奴才们也不知道。”
叶侍郎平日都呆在京城,传闻也许是叶夫人独爱江南的风光,这位平日节简的清官在江南特意寻了一处好地界修了这府邸,打算待到晚年,享受些清福。
只不过,叶夫人去世之后,叶侍郎便鲜少回来了。之后,更是在宅子还未完工时,便将叶夕,叶朝遣了来,可见并不受待见。
宅子不大,统共六间房,最好的一间留给了母亲,没人敢动。书房属于父亲,其余几间并未盖完,雨天还时不时漏雨,叶朝在余下的里挑了一间最好的,送叶夕住了过去,自己随意寻了一处,便住下了。
“父亲。”
叶朝跪在地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叶侍郎也是连正脸都不给一个。父子间更像是主仆。
那么多事耿耿于怀,自然不可能再好好说话了。
母亲死了之后,父亲一直酗酒,丧事一天延一天,后来府中来了一个江湖术士,说是有复活之法,最后母亲连下葬都不允。
术士作法的时间都是在夜里,一向随和的叶侍郎下了命令,私自出来的,乱棍打死。
术士长得仙风道骨,但眼睛里总让叶朝感到一阵阴寒。他天生体弱,对邪气之流格外敏感。
母亲复活之法搜罗了,天下奇珍,原本就不是很富裕的家,一日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亏败了下去。
叶朝慢慢觉得不太对劲,趁休沐那一日夜里偷偷去了母亲的房间,四周都无人,他悄悄爬到窗子上,张望着术士的影子。
透过窗缝正看见那术士从母亲的尸体里取出一条漆黑圆肥的虫子一点点啃着腐烂的肉,床边不少虫子蠕动。他红着眼,拼命地捂着嘴忍着咳嗽,转身跑了出去,这定是巫术。
他要跟……
他要跟谁说?父亲肯定不会信的。
术士慢慢转头冲着他的方向阴恻恻的笑了,放出一条狰狞硕大的虫子朝叶朝离开的方向爬去了。
叶朝跑出了院子,没跑多远,便停下来捂着胸口,咳嗽一声连一声,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眼前发晕,渐渐喘不太上气来。
好几日没有吃过饱饭了,叶夕替他挨了鞭子之后被关了禁闭。父亲见他一次便动怒一次,他只敢趁着父亲歇息时去厨房偷些残羹剩饭。
头晕目眩的转过头,看见那条被放出来的虫子,吓得正要叫出声。
叶朝突然被一下子捂着嘴,一股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槐香,是叶夕。
叶夕那时还正常,比叶朝高一个头,把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一边小声说着:“阿朝不怕,不要出声。”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风很大,能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叶朝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极小的声音。
呜咽的声音,叶夕分明是哭了,她的手都在抖,还一声不吭的。
娘亲不在时,她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劲捧着他的脸,红着眼眶说:“阿朝不哭。娘亲去找神仙姐姐了,以后我保护你。”
身后那条虫子被她挡住,叶朝晕过去的前一刻,只看见她微微发抖,有什么滴落,冰凉似乎透尽了骨髓。
“阿姐对不起对不起……”他从小到大对阿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叶夕打小对他就好,事事都让着他,有好东西先给他,在他面前总是微微笑着,像是温暖的阳光。
“没关系,阿朝,不是你的错。”
叶朝晕过去之后,叶夕步履蹒跚的抱起了皮包骨头的叶朝,那条盅虫钻进了叶夕的腿里。一步一停,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消失在视野里。
六水和小七站在边上看着,谁都没有说话,一个无心,一个无能为力,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顾得上素未平生的别人呢。
叶朝醒过来时,躺在叶夕的房间里,身边的桌子上放了一碗药,两个包子,都还是热的。
叶夕在地下蜷缩着,瑟瑟发抖,腿上碗口大一个的血窟窿,嘴角还沾着血,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
她最后变成了小孩子的样子,醒来的时候,连他都记不住了。记忆全丢了,一身替他挨的鞭痕一点都没少。
他红着眼去找那个术士,手里颤巍巍地拿着一把短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逼他去解盅术。
可术士笑着满口答应,转身就去找了父亲。
一下颠倒了黑白。
术士说,这是叶朝借了叶夕和叶夫人的命,叶朝就是天煞孤星。
他一个病秧子,什么也干不成。
父亲明理,但是就是不信他,尽信外人也不信骨肉血亲的他。
父亲拿鞭子打他的时候,术士在旁边笑吟吟的看着。
叶朝咬着发紫的唇,咬出了血,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发着抖也不敢顶嘴,因为母亲就是他害死的,姐姐也是他害的。
前些年的时候,京城都知道叶侍郎家里养着两个病秧子。
叶夕倒是自小懂事。
他却自小时纨绔。因病弱就仗着母亲心疼他,时常不像话的胡闹。父亲本就不喜他,如此便更不待见了。
一个阴冷的雨天,叶朝莫名负气跑到远山上,母亲亲自去哄他。
回来的路上,马脱了缰,车厢在崖边摇摇晃晃,叶朝一个劲的哭,母亲抱着他慢慢向上挪。
他忽然咳嗽了起来,不过轻微的晃动,马车滑了下去坠了崖,万丈高的崖,母亲最后一刻抱着叶朝把他推了上来,看起来就像叶朝亲手把母亲踹下去的。
父亲赶到的时候,一下跌在了地上,六尺男儿眼泪不住地掉在地上,站起来之后,给了他一巴掌,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奔了崖底,已是天黑。
他在崖边哭了一天,雨淋了许久,眼前都是虚影。父亲赶去了崖底,三天没回来,带着母亲尸体回来的时候,一双手血糊糊的,头发都白了大半。
没了母亲的家更加的难熬,父亲除了上朝就是酗酒,传到外头去,最后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若不是几个关系好的同僚护着,早被贬了。
本该收敛,却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一次喝醉酒,拿着鞭子就过来了。叶夕听了跑过来想拦着,被父亲打得身上没一块好地方。晕的时候,还护着他,还在替他求着情。
叶朝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对不起说了多少遍,连父亲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身上冷的没有了直觉,叶朝那天在安静的黑夜里,抱着叶夕,哭的厉害。
他从小到大都懦弱,仗着宠爱,肆意的浪费。用着用着,终于用光了。
“求父亲逐我去江南。”
这是叶朝当初自己求的,父亲一顿打后答应的倒也痛快,只是叶夕不肯离他便跟了过来。
叶朝思绪飘了回来,腿已跪的发麻。
父亲还肯见他,这很奇怪,这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是奇怪。
“只需天煞的命,你母亲就可以回来。”
那术士说,天煞孤星,便是叶朝。
叶侍郎终于开口,俨然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语气很复杂,命令,祈求,渴望,但都想要他的命。
六水在旁边坐着,吓得眼都大了,虎毒还不食子。(=_=)
小七一脸坦然的。
旁边六水看的一点也不镇定,一巴掌用力拍在了腿上,痛都感觉不到了。
“师兄?”小七幽幽地看着六水。
“嗯?怎么了?”
“拍我腿干嘛?”
六水僵住了手,尴尬俩大字写在脸上,然后迅速抽回手来挠了挠头。“误会误会,诶?他们又在那说什么?”
说起来,他什么时候挨着小七这么近了?他看了一眼小七,她又认认真真地看叶家两父子去了。
叶朝跪在地上不说话。叶侍郎不耐烦起来,一拍桌子正准备说话。
叶朝突然应声然后重重地朝着叶侍郎磕了一个头:
“孩儿愿意。”
叶侍郎撑着桌岸的手收了回来,语气软了一些。
“那先下去收拾收拾,明日启程。”
“是。”
“阿朝,等以后,真想和你一起出去看看。世界那么大,我们哪都没有去过。”
叶朝忽然想起叶夕有一天坐在能看见星星的房间里这样对他说过,说的时候,他们两个吃着从厨房偷来的剩馒头,叶夕的眼睛亮亮的,满满的都是光。
他死了,叶夕是不是会好过一点?到时候父亲就可以又对她好了。
那他这条命不要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