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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僧人踏云而立，远远的看着山亭中那两个小小的人影。
这二僧一个方面大耳颇有佛像，另一个剑眉星目十分年轻，不过眸子中都有些殷红之色。
“师尊，可否要将他除去？”年轻僧人问。
方面大耳僧摇头：“他身上有无稽上师的气息，法号亦同是无字辈。虽然在梵净宗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一号，可是真是假不必我来多事，让他们自己辩吧。”
“这……”年轻僧人皱眉又道：“万佛朝宗大会在即……”
“圆义啊，你的心思太杂，法性才久久止步不前。不能堪破这一层，可过不了诸位大德与长老的法眼。更何况，你仔细看看，这一位你当真除得去么？”方面大耳僧言下有些惋惜，随手洒下一把尘沙融入黑夜，话毕已从半空中消失。
圆义有些困惑，法眼真觉运至极致，向那小亭中的鬼哥探展而去。却正逢鬼哥心胸处一点光明闪动，其内宏大的英魂之力荡动，清清楚楚的竟有百多股。这让圆义大吃一惊，连忙收回真觉，隐没在夜空中。
师传道的躯体已经渐凉，他的元神在回转后还是破灭了。这一去一回时间并不长，只是他元神太弱，能将鬼哥魂意一同载回已是他的极限。若再拖延一会，不但师传道将枉死，鬼哥的魂意也将迷失在虚空里。
所以结果鬼哥事先是有所预料的，而且也只能如此，可他还是深觉有些悲悯。无声一叹，将刚刚从天魂引上携回的百多位大仙君英魂之力转覆在了他的身上。
若无师传道这档事，鬼哥本来暂时是不想回应泰极天魂引的。因为这样的举动，对他现时的神魂状态影响极大。好比一个人长久浮游沧海，能保持头露出水面已经不错，突然玩个花式便有可能沉下去。
不过师传道的处境与诚心和他现时的危情慈念，两相际遇中结下的这道善缘十分珍贵，指向的是他的将来。这样的因果，于他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前番数年之中的随遇而安，自今日起应算得有所把握，岂能轻易放手。
记忆牢牢的牵住过去，魂意驻留于现在，更须有一条坚实的因果指向未来，这样三位一体的紧密联系，才是鬼哥悟出的自己真实归来的正道。不过让鬼哥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举还让他有很大的意外收获。
就因果而言，若说与师传道的际遇未来还有许多变数，可文晓塘与武重峦的那个胖小子却是真真切切的善果。因为武重峦曾经服过鬼哥以自己血脉炼制的回春丹，现在说此子与鬼哥有血脉联系一点都不为过。
本来两大护法指点两个元婴修士便已经绰绰有余，但有了今天这档事，这一家三口在几百位大仙君的照拂指点下，可比自己教起来都要强得多。尤其是这个小不点，将来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想想都让人期待。
想到自己就是他的亲师祖，他日后成人成材声名寰宇，心内一股笃固的魂意便极其充实。这是在过去数年间苦修而难得的，在这一刻，他的因果线延伸开去，仿佛又有一部分自己正加速归来。
那些大仙君为了与他联络，还会再一次祭出这式天魂引的，不过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并不好预测。今日此去，是借了师传道的魂意，他本人的魂力并不足以办到。若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还算什么大仙君。
他也不能主动去要求，那样很可能就会触动隔世海背后那个存在。在此之前，有这如此规模的英魂之力笼罩，师传道的阴魂想来不会溃散的。只不过还有点执念未消，此刻阴魂稍有浮躁。
当下一次天魂引发动，虽然依旧还是要以那尊符分身为凭依，但魂引术力的大部会先落在师传道这里，应该足以将他复活了。这个结果，便是鬼哥对师传道所言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人现在算是死了，复活这种事，又是将来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师传道虽然不曾说过，但鬼哥知晓他有个独女，在他出游之后代掌甘泉宗，想来修为不可能超过师传道的，有很大可能是远远不如。以微末道行执掌一大丹宗，处境想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以鬼哥淡淡安抚道：“你随了我五年。若有朝一日我至甘泉，五年之内我许她有求必应。”
师传道的阴魂就此安稳下来。鬼哥在他胸前贴上一道保身符，念力到处土破石开，尸身缓缓沉下，继尔又被掩埋。这本是一个开元修士闭着眼都能做到的事，可鬼哥在完成之后却累得几欲虚脱。
做完这一切，转头看一看已经初具雏形的那座大城寨，其中灯火星星点点。鬼哥口喧一声无量众生，没有再惊动任何人便起身再次向东而行。不过这一次已不像前番那般信马由缰，有人已经为他指明了道路。
像是一片雾，有些气闷，不过其中的意蕴念指清如直睹，绝不是一般人的手笔。鬼哥略一思量，恐怕就是那位冷哼的大德所为。这是相请？还是威胁？都不要紧，他不在乎的。
这一次鬼哥加快了脚程，毕竟经过刚刚那番因果牵引，他的修为又略有恢复。现下大概可以发挥出炼气五六重的灵力，若走得慢了，被一众凡俗发觉，少不得要追上来一片哭天嚎地的拜别，他并不喜欢。
七八日间向东四五千里后，在广阔的十万梵山界中虽仍算边际，人迹倒开始变得稠密起来。村连堡，堡连庄，庄连镇，村堡庄镇绕城市。这里便是那位大德给鬼哥指引之处，一个叫做安度的国家。
此国从国王到庶民，无一不是虔诚的信徒。如鬼哥这样一看就是德行高深的僧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拜。但凡新到一地，官员们必带领着子民前迎参礼，他们一双双眼睛中那种崇敬，让鬼哥都不好意思再跑了。
其实这也难怪，现下的鬼哥穿的是圣白僧袍，擎的是七缺涅槃宝杖，持的是冰石念珠，略显肖瘦的俊面透出一层金晕，眼眸似星辰闪烁，一脸的慈宁祥善。
更兼他修的是菩提，行的是苦禅，身在处有渡世经无声回响，神住如净土佛光普照。更难得他此时本魂真魂魂意尽皆不在此间，只剩得纯粹一颗禅心。即使释祖复生于此，也须承认他的德行，何况乎他人。
所以，当他拖泥带水的临近目的地时，事情变得越发严重了。前方法乐声响，眼见得一片人潮涌来，恐怕数以万计。而那大路正中，一行辉煌辇驾，怎么看怎么像是此国王室。
四个礼官八步一躬，渐渐来到身前。当先一个宏声道：“安度国无上圣智佑国空明大活佛，携鄙国王上王后，妃十二，并子女二十五，恭迎大德行师无遮圣僧！”
“拜见吾师！”其余三个礼官齐声高喧。
所有人众随声一齐发呼，声音震得鬼哥都一时失神，心下不禁暗道，什么情况。想寻个人来问问，奈何几乎所有人都伏跪在地，此时拉起来一个似乎不太适合。
这个时候，那大大的金色佛辇上斜探出一颗光秃秃的大头，远远的招呼道：“老弟，这边这边。”
鬼哥微侧头时，看清了此人样貌，这真是好肥好圆的一颗光头，可是面相怎么这么眼熟呢。心下飞快的思索，不数息的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浮现出来，这人分明认识啊。
这个胖和尚不但是老相识，而且是老乡。鬼哥十分确定，他就是当年在黎州玄帝陵见过的那个欢喜禅师。玄帝陵之役他虽然去了，却并没怎么参与，后来被神武放走。可那时候他不过也就是个三重炼气，一晃近千年后，竟然出现在这里。
“老弟，快过来。”胖和尚招呼的同时却传音道：“你先不要开口，听我说话。”
鬼哥的确有不少问题想问，但看他不但未曾装做不识，倒也耐着性子略一点头。只装作缓步向前，往大辇走去。
“他乡遇故知啊，大喜大喜。”胖和尚笑吟吟的传音道：“老哥我如今在这小国混得不错，做了个活佛。这国王拿我当亲爸爸孝敬，我们爷俩处得如什么似什么的。”
鬼哥心想，这胖子能活近千载，少说也是元婴境界，或者已成元神。自己的目光一向精到，怎么在他身上偏偏看不出来，仿佛有云山雾罩，这可太蹊跷了。
胖和尚继续说：“我听说了，你是金身大德，了不起！可老哥哥我也是大德啊，八十年前梵山法会之上，嚯！我这个威风啊！要不然怎么能有今天！”
他也是大德？鬼哥心下诧异。十万梵山的大德太不值钱了，这么个满口胡柴的玩意居然也能做大德么？
“你看啊，咱们兄弟相遇不易。你到了哥哥这儿，招待上头你就放八万四千个心。我就五个字，只要你开口！可是呢，我看老弟你不像要在这久住的样，老哥哥我却还要在这一片继续混世的。”
鬼哥轻轻眯了眼，悄悄传音问道：“那又如何？”
胖和尚笑嘻嘻：“你老弟想是不在乎一点点虚名，可是老哥哥我不一样。我这活佛的宝位最好稳稳当当，就是其他的贼秃想抢也抢不去。”
二人此时相距已不过三尺。在这个距离，无论这胖和尚怎么掩饰，鬼哥还是察觉到了异常。这个人的修为似乎是元神境界，可二人间的因果似乎竟也被笼罩起来看不清楚，这可不像是一个元神修士能做到的。
“我无意碍你的事。”鬼哥淡淡道。
“嗨！你想岔了。”胖和尚有点急，“明说吧，老哥我要厚颜求你帮个忙。这个这个……你拜我为师怎么样？”
“……”
“当然了，就是做个样子。人前你称我一声师父，背后咱们是好兄弟啊！回头再有法会，老哥我去跟他们说，有一个金身大德的徒弟，哈，你懂我说的了没？”
鬼哥全然没料到，会遇上这么一块料。先前那位大德指引至此，难道是为了戏弄自己么？但静下心来想想，却又不见得。而且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胖子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回东辛，办得到么？”鬼哥稍一犹豫问道。
“没问题，包在哥哥身上。”胖和尚等得似乎有些急，闻言连忙答应：“跨洲大传送阵嘛，就是稍有点麻烦。嗯，一年，一年之内，我肯定办妥。”
鬼哥微微一笑，立掌躬身施礼道：“参见……空明上师！”
“无量众生！”胖和尚立时换了一副庄严宝相，道：“吾观尔心坚志诚，德行上善，足可托吾法度，尔可愿否。”
鬼哥道：“愿聆上师说法开释。”
“好好好。”胖和尚连连点头道：“自此而起，你为我梵净座师，仍号无遮。”
“无量佛！”四外数万人齐声喧讼，欢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鬼哥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看见这许多信众产生的愿力有如微光，直化入那个肥圆的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