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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言大病未愈这些日子,溶锦时常下了学便来瞧瞧他,有时是她一人,有时携了谢桓,却每每都在他宫里摆了膳,吃完了才离开。因着溶锦,稷言的病也去的快些。
八月十五这日,溶锦更是早早来了,他还未下床,她便坐在床沿,“我瞧你病这几日,在床上躺着怪无趣的,因你上回说不大喜欢那些个情爱话本儿,我便托谢桓带了小人儿书来。”
一听是谢桓带来的小人儿书,稷言眼皮没由来地一跳,可瞧着溶锦一幅兴致勃勃想要与他分享的模样,他又舍不得推拒。
溶锦从袖笼里掏出精心准备的书与他瞧,“谢桓与我说这书可好看了,昨日我随意翻来瞧了几眼,也确实不错,不似前几回那样不靠谱,我特意忍着想要瞧下去的兴致,要来与你一同分享的。”她指着封面上的字凑到稷言眼前,“《深夜奇闻录》”
稷言一听这名儿便觉着不简单,但转念一想,能在市面上买着的,应当也不会太过惊世骇俗,便任由溶锦讲下去。
似是眼见稷言面部过于僵硬,溶锦安抚道,“唔,不过是名儿听着怪渗人的,实质上里头的故事好玩极了。”稷言不语,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这第一话讲的是一日小白兔蹦蹦跳跳到路边的包子摊问老板有无一百个包子,老板很是遗憾的回答它说‘没有’,小白兔说了句‘这样啊……’,便失落地走了,第二日小白兔又蹦蹦跳跳来到这家包子摊,问老板有无一百个包子,老板依旧回答‘没有‘,‘这样啊……’,小白兔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包子摊,第三日,小白兔又蹦蹦跳跳来到包子摊问老板时,老板欢喜地讲说‘今日猜测你会来,恰恰多做了一百个’,此时小白兔兴奋极了,说‘太好了,太好了,老板,我买两个’哈哈哈哈!”
稷言听着只觉额间抽搐,这样可爱的小人书,怎会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儿?又听溶锦一阵咋呼,“咦,我瞧这个也极有趣,我讲与你听。是一只龟与兔比谁跑得快,兔子腿脚矫健,飞快便跑出多远,龟在路边瞧见一只蜗牛,对它讲‘你上来,我背你’,过后蜗牛便上来啦,走出一段路,龟又遇上了只蚂蚁,对它讲‘你也上来罢……’,于是蚂蚁也上来啦,蜗牛见蚂蚁上来后,对它讲‘你要抓紧哦,龟跑得太快啦’哈哈哈哈!”
溶锦笑得直弯腰,差点岔过气去,稷言却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溶锦以为稷言不笑是不爱这样的故事,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把玩着腰间佩戴的宫绦,是他送她那条,这几日好似日日都挂着。
稷言见她蔫头耷脑的,想来是误会了,又硬生生转言问了句,“你瞧着,甚是喜欢这条宫绦,我见着佩戴了好些日子。”说话间,自己也未发觉地带上了笑意。
溶锦点头,“我晓得这是你赠与我的,自然是喜欢。”
那日他并未露面,她却晓得是他所赠,“其实那日……”稷言还未说,溶锦却捂住了他的嘴。“不愿提及便不必说,我都明白。”
稷言愣愣地看向她,眼睛湿漉漉的,不由失笑,她总是格外容易红眼。只是她真的明白么,他原以为她只是个有些娇憨的小公主罢了,经这几日熟识,才发觉他心心念念的这位小公主却是有些不大聪明。
也不晓得她所想的,是否是他想表达的那个意思。
又听她开口,“今日阿爹会在麟德殿设晚宴,届时晚宴结束还会放烟火,往年我从未在宴会上见过你,想必是礼部未将请帖送来过,今日便由我诚心邀你,你可愿去?”
稷言望着她的眼睛,沉溺了进去,都未来得及细想,只听见自己说,“好”。
“就晓得你会答应,前些日子已经吩咐了主衣局给你做了几身新衣裳,过会儿该是会送来了,这几日我日日在你宫里摆膳,御膳房是极会看脸色的,今后必不会再胡来。”
溶锦转着那宫绦,又看向他,“稷言,我阿爹从来便教导我,该是我得的,谁也不能敷衍了我去。你今后有我,有从小混迹在宫里的大魔王谢桓,还会有钧哥,铭弟,宛姐儿给同你交好,你既是齐国的殿下,便该好好守着自己的尊贵,不可随意让旁人轻易敷衍了去。”
稷言沉默着未曾搭腔,心里却泛起了涟漪。
溶锦一直等到赴宴前主衣局送来了衣裳才回清宁宫,她是要跟着皇后一同赴宴的。
稷言仔细瞧着这些华贵的衣袍,选了件玄色阔袖蟒袍。
走在路上,还总觉着恍惚,有种不真实感,宴会上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即便无人认得他,也未曾有人与他搭讪,但他心里仍激动得突突直跳。一直到晚宴结束,溶锦一行人向他走了过来,稷言望着她,这颗心才有了着落。
“稷言,今后,你有我们了!”
淳铭从溶锦身后支了个头出来,“还有我还有我。”
谢桓上前来抱了抱他,池钧双手前后交叠,弯腰,喊了声,“稷言”。
楚宛亦上前福了礼,“殿下。”
溶锦拉了他的手,说,“今后,你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直到多年以后,稷言依旧会时常忆起此情此景,那是他珍藏在心里多年的美梦,他的小公主与他说,他今后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那晚,他们一同看了烟火,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烟火,他的目光却一直紧跟着她,那场烟火虽未曾入眼半分,但他始终觉得,今后即便有再多烟火,也比不过今日这场,美得叫他心动。
她还带他去了许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有着她成长的痕迹,她说她只带亲近的人来过这些地方,是她的一方天地,如今,他也算是她亲近的人了。
他们最后登上了最高的宫殿,他俯视着眼前这些红墙黄瓦,也不再认为它们是座华美的牢笼。
因为她说,他今后,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直到夜深才回清露宫,洗漱后吹了灯歇下,中秋的月光格外亮,从窗外照进来,撒在他的床头,他想起了溶锦,一如这床前白月光。
晚上睡得太晚,次日一觉醒来,已是巳时,舅舅也未喊他起床。
洗漱后路过走廊,舅舅叫住了他,进了书房,“族里来信说,你父皇如今行事越发昏聩,前两年得了一美人,无家族依靠,是微服出巡时识得的民间女子,今年刚添了一子,你父皇竟打算废了太子,立这婴孩为太子,自古太子立嫡立长,嫡长不济,便立贤者,万没有幼子出生便立太子的。”
“若不昏聩,也不会败与赵国,齐国当年国富兵强,明明比之赵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先挑了事端,却吃了败仗。”稷言提起这位父皇,眼里充满着不屑。
“族里倒有意撺掇你父皇,立这种毫无背景的婴孩做太子。”
“太子是谁都不甚重要,到头来与我们相争的,还不是那几位罢了,这样的人,本就与我们构不成威胁。”
“近日嘉贤公主对你倒越发亲近,赵帝如此看重她,倒不失为一个机会,你若抓住了,利用好了,也可是增加你回国夺嫡的好筹码。”
闻言,他眸光微冷,深深地望着他舅舅,“于你而言,是不是身边的一切都可利用?利用她么?我不愿,我要与她坦诚相待,我要光明磊落。”
“殿下,你得识清你的处境,我不晓得你如何想,但有些把戏,你玩不起。”
“我晓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我心里是有数的,我的确是玩不起那些个翩翩贵公子的把戏,只是我不想与她的一场相识到头来都是利用,我想坦坦荡荡的,我想她这一生,永远都能用皎洁的目光望向我。”
“你还是年纪尚轻,想法幼稚。随意出现个人,就往一生去想,须知这一生何其漫长,年少情深尚不能相守到最后,何况幼时玩伴。”
“舅舅,你体会过自由的滋味么?体会过罢?可我在遇上她之前,从未体会过,我不懂什么是自由,我人生的每一场抉择,都与我无关,直到遇见她,我好像懂了,我只要一想到她,我便觉着,我这个人,是自由的。”稷言定定地望着他,“她其实不大聪明,又太过良善,我若是有心骗她,她根本分辩不了,可我不想骗她,我想她过得好,我想她这一生都心无杂念,我想她永远都遇不上别有用心的人。”稷言说罢,离开了书房。
他如今,只想做个光明磊落的人,她以诚相待,他便不能带了目的去接近她。
她使他在颓废中睁眼,在灰烬里重燃,是她救了他,是她使他明白,他在这世上,是真真切切活着的,他的心,是自由的。
所以他怎么会利用她呢?不会的,他可是这世上,最最希望她能过得好的人。
如若可以,他多想永远都在她身后,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