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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待稷言,或许一向都是不同的,从来都没有多纯粹,她不肯承认的那些,或许也都是真的,她为何受不了他对旁的人好,她该想想。
她心里多半是有稷言,只是年少时的心动来得迅速而热烈,便少不得要教人同旁的情感混淆了,也难免教人无所适从。
她暗自说服自己,那些她不敢言说的少女心事,其实说出来教旁人晓得,要将她与稷言凑做一处也无妨的,她何必同自己较真呢?
可若真这般,不就是……
好像有什么就快要呼之欲出了,她烦躁地将车帘放下去,闭眼假寐。
她该想想的,她再想想。
圣驾抵达宫中时还不算晚,赵昭仪特意过来清宁宫将南巡两月宫中的大小事宜悉数报与皇后听。虽说南巡宫中走了大半主子,但到底还有一宫的内侍、宫人在,该有的事宜一概不少,这一报,就报到了酉时。
皇后见天色已晚,要留赵昭仪下来用晚膳,赵昭仪以永安宫小厨房已备好晚膳婉拒,携着池钧便谢安离去,拦都拦不住。
一路上,赵昭仪只问了池钧一句,“南巡路上,你推拒了你父皇的赐婚?”
“是。”
赵昭仪没再往下接,池钧跟在后头心里却打着鼓。
一进入永安宫,池钧一只脚适才踏过门槛,另一只脚正抬起,便被赵昭仪一耳光扇了个措不及防。
他不敢闪躲,只堪堪站稳了身子,未免倒下难堪。
“我不过问你大小事宜久了,你如今竟又忘了规矩!”
“儿臣向来谨记母妃教导,一日不敢忘。”
赵昭仪轻撇池钧一眼,“忘与没忘你不必解释,从今日起,往后半月,晚膳你不必吃了,每日晚膳时就在这院子里站两个时辰,背诵《内则》,从‘子妇孝者、敬者,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背到‘子行夫妇之礼焉,没身不衰’,背错一字便多背一日。”
“是。”
赵昭仪交代完便进殿,留下池钧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罚站,背诵声缓缓响起,“子妇孝者、敬者,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若饮食之,虽不耆,必尝而待;加之衣服,虽不欲,必服而待……”
现下已进冬日,正是易染风寒的时候,何况每日空腹在风口站两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熬不住。
池钧算是底子好的,撑了八日。
始觉自己染上风寒的次日,他一进上书房便见谢桓同溶锦两个笑得没心没肺,他不敢想,若是他接下了赐婚的圣旨,谢桓还会不会如同这般欢喜,一想到谢桓可能会难过,他便觉得这罚也值了。
溶锦课后又去了清露宫逮稷言,好像同多年前一样了,稷言又冷冰冰地躲她。
可如今她却不能像多年前一般,毫无顾忌地就躲在他书房门口等人,她只敢远远地望一眼,碰碰运气,大约是前几日头一回来时,见着过一回,他礼貌而又疏离,仿佛从不曾认识过她。
他做到了远离她,她却又后悔了,个中原委,她大概能猜测一二。
她又是想他啊,又不敢承认。
今日她也是远远地望着,岂料稷言一踏出宫门,见她在,又立刻转身回去,溶锦也不晓得怎么了,被稷言的眼神深深刺激到,当下便喊“稷言!你给我站住!”
稷言转过头来淡淡地问,“公主何事?”
“你何必如此疏离?”溶锦气鼓鼓地回道。
“此番,岂不是公主所愿?”
“那是前些时候,如今我又没那个意思了。”溶锦想上前去拉稷言的衣袖,却被稷言退后一步躲开。
“公主可真是任性呢,不过我窃以为,公主身份尊贵,应当有比我更好的人陪着玩笑,实在是不必来寻我,但求公主饶我一二,得个清静。”
“你就这样冷漠,我以为……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你原来心里也是有我的是不是?怎么如今说没有就没有了?”溶锦委屈地控诉,稷言反问“那公主呢?公主心里有我么?”
溶锦暂且被噎得说不出话,但又想解释点儿什么,稍不注意就扭捏了起来,稷言嗤笑一声,“公主不必勉强,没有就没有罢。”
不是的,不是的!
大约……她心里是有他的!
稷言已经不耐,想要转身。
快说心悦他啊!快说!
溶锦有点儿着急,可嗓子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愣是说不出口。
稷言转身,就在这一瞬,溶锦脱口而出“我心里有你!稷言,我心悦你!”
“什么?”稷言错愕地回头。
她心悦稷言,在她乘着归途的马车,瞒着所有人偷偷想他、念他、渴望着快点儿见到他的时候,或许就该想到了。
现下见了他,心情便舒畅起来,这更无须旁人多言,她自己就明白了。
总而言之,不就是她在青春少好的年纪,心里有了一个人么?
况且这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无论是年纪、容貌,还是家世,皆与她样样匹配。
“我说……我心里是有你的,稷言……我心里有你!”
稷言有一瞬的失神,好像这几月将他折磨得快要发疯的自卑全是种笑话。
她说她心里有他。
稷言敛下眸子,沉声道“外头山清水秀,自有公主之爱,我不过是这四方之地的困兽,担不起公主的心意。”
“我不爱外头了,外头虽的确是美不胜收,我开始也是真的新鲜欢喜,可后来却不同了,后来我见山和日丽欢喜不起来,高山流水欢喜不起来,听说书欢喜不起来,逛铺子也欢喜不起来,每行过一处,想的便是,要是你在我身旁就好了。”
“对不住,我永远无法陪公主……”
他克制着,不敢再上前一步,怕重蹈覆辙。
“我说这样的话,没有旁的意思,是我在那个时候,比平日更想你,是我终于明白,没有你在,我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我行过的山水,都不能让我真心欢喜。直到我一回宫,我见到你,你在我眼里,我才又欢喜起来。”溶锦急切地解释,“你懂么,稷言?是温山软水,不及你在我身旁半分!”
或许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她到底晓不晓得,她说这样的话,会教他误会,会教他觉得,他们之间,有无限可能……
可他不想再那样了。
全心全意地付出,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公主请回。”稷言说完这句,便转身关上宫门。
“我……”
溶锦无错地站在原地,她想不明白,从前那样珍视她的人,为什么如今连多瞧她一眼也不愿意。
她不是解释了么?
她说了她心悦他呀!
或许他没有反应得过来,他若是反应过来了一定会回来的,她应该在这儿等他,未免他想找她时她却不在了,便硬生生错过。
可她就这样等了许久,稷言再也没出来过,最终她还是失魂落魄地回了清宁宫。
他真的不在意她了么?
她是不大信的,多半是为着前一回她伤着他的心了,他生气呢!
那她就哄哄他罢。
再过半月便是除夕夜宴,这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机会,溶锦特意差人往清露宫送了帖子,她想着他若是能来就好了,他应该会来罢?
那日到来之时,溶锦特意拾掇了大半个时辰,为的就是教他眼前一亮,说不定就原谅她了呢?
结果直到晚宴去了一半,她也没见着他人。
幸亏她还留有后手。
前几日收到除夕夜宴的帖子时,稷言不是没有心动,他也想去,想赌一把,赌她心里有他一席之地,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她那样任性的人,心意怎么会长久呢?
他将帖子锁了起来,势必不会再打开它。
除夕夜满宫上下灯火通明,他想今晚所有人应该都是欢喜的,只有他在辗转反侧地揣测一个人的心意。
这时候门口传来宫人急切的声音,“甘露殿走水了!”
“都是座废弃许久的老宫殿了,里头没人。”
“你没听见适才那内侍说么?嘉贤公主在里头!”
稷言立刻坐起身来,传入他的耳朵里的只有一句,那就是“溶锦此刻有危险”。
他顾不上旁的,顾不上去纠结她心里是否有他,顾不上他的自尊,他只想她平安。
一路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往甘露殿奔去,他也没再想过若是被旁人见着会如何,他只要一想到溶锦有危险,他就没办法思考。
越临近甘露殿时,真相就越是明了,静谧的夜里没有一丝慌乱,唯一的火光是大红的灯笼,直到他到了宫殿门口,他推开宫门,溶锦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你来啦?”
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来她没事儿,那就好。
此番看来她早有预谋,也认真拾掇过自己,上着天青色素袄,下着暮山紫绣百鸟纹百褶裙,外搭牙绯底绣卷草纹披风,领口与袖边是鹅黄底绣折枝堆花,领口的扣子是白玉鸳鸯戏莲玉扣坠着珍珠做的流苏,脖子上带着莲花璎珞,头上绾垂鬟分肖髻,戴了镶着珍珠的发箍。
她一向精致,这会儿瞧着,比之月光也不逊色,她在等他上钩。
可他没有欣赏的精力,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快步走到她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