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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晏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他走不了的路。
一个佛走在一条血路上,也许是醒世慈悲。
一个魔走在一条血路上,也许是孽海滔天。
李晏很难给自己找到一个界定,因为他往往随性而为,而他的心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唯有一点他知道的很清楚,他要到路的那头去。
所以他便去了。
至于途中要遭遇什么,这样做值不值得,这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同样的风景看很多遍,也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燕三白那样百看不厌。而且这些锲而不舍来杀他的人,居然连面都不遮一下,简直伤了他的眼。
他更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燕三白了。
零丁看着身旁鲜衣怒马的主子,心里难得的对他生出滔滔的敬仰之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一柄比人还高的长刀耍得如此帅的。
只是这些人,未免也太缠人了。零丁的脸色也不禁沉了下来,拿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另一边,等待让人心焦,尤其是对一些片刻都不想等的人来说。
“燕大人,这洛阳王此时还未到,我们就不等了,先开始吧?”
“许是他路上有事耽搁了,你们也知道,有些路并不好走。”燕三白镇静自若,“陈大人很急吗?哦,对了,陈大人喜得贵子,应当是很急的。”
“这……这,燕大人说笑了,下官不急,不急。”陈大人暗自心惊,垂下头退了下去。
其余人原本要说话的,看到陈大人的反应,也都忽然沉默了一下。对面的安国公目光犀利的扫了他一眼,他的女儿嫁给了这姓陈的,可至今还未有孕。喜得贵子,哼,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
燕三白能一口叫破陈大人的秘密,当然也有可能叫破别人的。敲山震虎的效果很不错,场间又沉默的等待了些许,但总不会一直沉默下去。
坐在左边上首位置的是头发花白的左相,因为年事已高再加上身体不佳,所以他并不常上朝。但此人在朝野中德高望重,就连苏世辉也让他三分。
“陛下,洛阳王殿下或许真有事耽搁在半路上,但如今已过半个时辰,诸位同僚还有公务要忙,这便继续吧?”
皇帝思忖了一下,点点头,“关爱卿,你继续吧。”
“是。”关卿辞点头,转身,“带谢氏上来。”
燕三白心知拖不了了,但他也不知道在关卿辞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他又知道了些什么?
谢氏很快便被带了上来,这一次她不再保持沉默,怀着满腔愤怒的,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内容跟外面流传的并无多大差别,就是黎王袖手旁观,间接导致了红河岭百姓的死亡,如此冷血无情,愧对地下亡魂。
然而因为早就知晓,所以此话并未掀起多大波澜。
燕三白并未回到皇帝身边,看着她,道:“你能保证你所说的,便是真相吗?”
闻言,谢氏噌的抬头,双眼死死的盯着他,“你怀疑我做假证?你难道不想让红河岭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吗?还是说你也只是沽名钓誉、黑白不分之辈!”
谢氏太过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燕三白脸上。但燕三白没有皱眉,也并未后退,“正因为要大白于天下,所以有些问题必须要问。再问你一遍,你如何肯定你所说的便是事实?”
大约是燕三白的态度很诚恳,谢氏稍稍冷静下来,她不敢抬头看端坐在最前方的皇帝,攥紧着手,道:“是,我肯定。”
“为何?”
“因为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是暗卫,他们难道还不了解当年的真相吗?”
听到‘暗卫’两个字,众人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异样。
燕三白再问:“你可知道被打死的阿木也跟暗卫有关?”
谢氏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戾,忍不住道:“他是暗卫的后代,死有余辜。”
“这么说,你是承认阿木之死与你有关了?”燕三白悠悠的,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诸位,谢氏是证人,亦是罪人,前些日子方小公子被毒杀的案子,可以结了。”
方华一听,就急了,死的虽然是他儿子,他也很想抓住凶手,可他并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凶手是他方华的女人啊!说穿了,凶手的目的是杀太子!这罪名,方家怎么承担得起!
他暗自抹了把汗,“这、燕大人,我们不是在审红河岭的案子吗?这件事可以容后……”
“方尚书不想早日为小公子报仇么?”
方华真是有苦说不出啊,“当然是想的。”
这时,皇帝适时开口,“那燕大侠你便详细说说吧,让朕好好听听,她到底为何谋害朕的儿子。”
“是,陛下。”燕三白顺水推舟,旁人自然无人敢反对,“其实在下之所以在此时提起这桩案子,盖因它与红河岭一案密切相关。谢氏因红河岭一事,对朝廷对皇家心生怨怼,而后……”
燕三白缓缓说着,这一番讲述,自然又要花去些许时间。关卿辞知道燕三白是在为李晏拖延时间,但却没有阻止。
他不再相信李晏,但他还愿意相信燕三白。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可怕的直觉。
他留心观察着场间的反应,有人藏在袖中的手悄悄的握紧,有人目光游离,有人面目阴沉,不同的反应代表了不同的内心,红河岭案一出,朝堂上的格局顿时分外明朗。
不过这都不是关卿辞关心的事情,他只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
“……陛下,整件事情便是这样,谢氏虽因恶生恶,太子殿下和方小公子却是全然无辜之人,此罪不可免。”
“就按你说的办,秋后处斩。”皇帝话音刚落,范正春立刻给门口的属下使了个眼色,让人赶快把谢氏带了下去。
谢氏大约也料到了此刻,并未挣扎,但被拖出门口之前,却又忽的抬起头,赤红着眼,眸光扫过皇帝,死死地盯着燕三白,“燕大人!求你为我红河岭翻案!我求你了,秦阎的残军不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李刈一定是共犯!李家人不得好——唔!”
那声音太凄厉,刺得人耳朵发痛,心像是被一双骨爪狠狠的揪着。旁边的人急急忙忙捂住她的嘴,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拖走,可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还一直盯着燕三白,眼泪汩汩的流淌下来。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是尚书府最受宠的夫人,原本可以过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她不能。那些过往像恶梦一样缠绕着她,越是生活在这皇城脚下,她的心越是难以安宁。
她从未对帝王家抱有任何希望,但她觉得,眼前这个白衣的侠探,是值得信任的。
首座上的皇帝沉了脸,谢氏的话就像耳光,狠狠的打在皇家的脸面上。不管是多仁厚的皇帝,此刻心情都不会太好。
百官也都沉下心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燕三白身上,所有矛盾的焦点也都聚集到了他身上——被谢氏寄予了最后希望的侠探,会怎么做呢?
然而所有人都发现,他们在燕三白身上没有找到一丝紧张、害怕。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李晏还没有来,那么,他来。
深吸一口气,眉眼舒展,燕三白拱手,举手投足间俱是濯濯清风,“陛下,诸位大人,红河岭一案……”
然而他话才起了个头,门口忽然传来一道佻达清朗的声音,“怎么不等我了?”
他回头,其余人也都循声望去,就见一人背着光走进来,那醒目的红色衣衫,熟悉的语调,不是姗姗来迟的洛阳王是谁?
四目相对,燕三白和李晏相视一笑。
然而其他人却皱了皱眉,待看清李晏的状态后,心急里立刻惊诧,“王爷你这是……”
“哦,”李晏闲庭信步一般的走进来,从燕三白手里接过白色的手帕擦了擦手上和脸上沾到的血迹,满不在乎的道:“路上又碰到几个来杀我的,不碍事。”
洛阳王,乃真正的猛士,他身上的红,和血色一样张扬。
关卿辞不禁皱了皱眉,李晏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燕三白,“事情进行到哪儿了?”
“刚翻了个开篇。”
李晏点点头,“关大人,请把郑庸他们全都请上来吧。”
人很快就带来了,十多个人,在下面一字排开。
“王爷有何见教?”关卿辞站在那十几人面前,回护之意相当明显。
“见教不敢当,诸位今日聚集在一起,无非就是想还红河岭一个真相。关大人,看样子你应该……已经都知晓了吧?”
关卿辞眸光微冷,李晏刚来,他是如何知道他已知晓的?他果然,没安什么好心么?
却不料李晏却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你已知晓,那便说说吧,本王听着。”
关卿辞顿了顿,充满着寒意的眸子直视着李晏,似是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苏世辉暗暗琢磨着,表情却忽然变了,腾地站起来,“王爷!”
李晏抬起一只手,摇摇头,唇边的笑意似是他不变的象征,“苏将军,诸事浮沉,万法皆空,本王已走到了这里,你应当明白我的决心。没有人能轻易杀死我,也没有人能轻易改变我的决定。你所心忧之事我亦未曾遗忘,但此是此,彼是彼,不可混为一谈。”
说着,他又看向关卿辞,眼中漆黑如夜,却又似有星辰闪亮,“请吧,关大人。”
如果苦难必须来临,那李晏选择清醒面对。
多年前的红河岭,战火还并未波及到这片隐藏在青山绿水间的乐土。直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将领带兵逃到这里,和平才被打破。
善良的村民们并未去思考他是否罪大恶极,本着善意,收留了这帮残兵败将。然而很快,追兵来了。红河岭易守难攻,秦阎为了活命,以红河岭一带的百姓为要挟,勒令对方后退十数里,留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到这里为止,所有的一切都跟传言中的一样。
不同的是——
已经杀红了眼的李刈怎么可能容忍这种要挟,他没有冷眼旁观,而是下令进攻,让全军在休整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情况下,趁夜攻入红河岭。
前朝军见突围无望,便开始疯了似的杀人。红河岭的百姓看到前一刻还被自己救助的人下一刻就举起了屠刀,都四处惊叫逃散,拼命向攻来的起义军求救。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更恐怖更残忍的事还在后面。
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起义军,竟然也对着他们,举起了屠刀。一时间杀声四起,遍野哀嚎,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了,睁着硕大的眼睛瞪着苍天,死不瞑目。
而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李刈不相信任何人,既然这里的人看到了他见死不救的事实,那他就杀更多的人,去保守这个秘密。
而当时负责把红河岭肃清的,正是暗卫。
谢氏说的没有错,秦阎根本杀不了多少人,最大的凶手,是被当成了救世主的黎王李刈。
真相总是太过惨烈,它丑恶,黑暗,知道,有时比不知道更痛苦。
至少现在这十几个红河岭的幸存者便是如此,有人瘫坐在地上,不断的问为什么,可真正的凶手已经死去,留下来的只有他的儿子。
于是所有的指责所有的诘问全部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此间一片寂静,只有质问声和痛苦声在流淌,苏世辉眼底也泛起一股深切的悲哀,他看着李晏,忽的感到一阵无力。
这便是你想要的吗?王爷。
你这又是何苦?
“你,有何话说?”关卿辞的嗓音变得低沉干涩,他在等着李晏的回答。
李晏抿着唇,并未答话,然而就在关卿辞微微蹙起眉时,他却忽然做了一个让全场震惊的动作。
李晏撩起衣摆,很平静的,跪了下来。他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如青松,他的眸光坚定,语气沉稳,“真相确实如此,红河岭一案乃家父之过。功过不可相抵,我也并不愿推脱,父债子偿,此一跪,便代表我的诚意。”
所有人都呆住了,苏世辉腾地站了起来,就连早就通过气的皇帝,都没想到李晏会真的做到这个地步。
当着文武百官,便似当着全天下的面,将这个罪责一肩扛起,这份胆量,这份担当,叫人震惊。
那十来个人也都惊住了,久久不能言语,刚刚还愤懑的快要爆炸的心情,被这重重的一跪,好似都缓解不少。
这可是洛阳王啊,若他不愿,这世间有谁能逼他下跪?
而李晏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跟燕三白说起这个决定,并说服他的时候,曾这样说过——“下跪并不一定是屈辱,站着的人,不一定比跪着的人更有尊严。反正我还是我,即使我跪着,天塌下来的时候,也还顶得住。”
李晏继续道:“罪己书很快便会由官府张贴,所有的补偿皆由洛阳王府承担,你们原谅我也罢,恨我也罢,只是我这条命留着还有用,却是不能给的。”
事已至此,其余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们没有想到李刈的儿子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如此真切而坦荡。
而他们更发现,这件案子已审无可审,所有的阴谋诡计在这份坦荡面前,都将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