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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丁的猜测再度被李晏无情的否决之后,其实他是生气的。但李晏是他的主子,他不能在这位爷头上动土,他只能一如既往的腹诽,然后尽自己最大可能无视他,凑到他敬仰的大侠身边。
燕三白会耐心的跟他解释,那话里带着教导的意味——他似乎看出了零丁喜欢查案,于是有意无意的在教他。
零丁愈发觉得燕三白形象高大了。
零丁其实很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通,李晏只是偶尔嘴毒罢了。
燕三白看得出来,洛阳王身边的长随,没有一个简单的。一个时常能跟王爷同桌而坐的零丁,还有一个宛如笑面佛一般的阿蒙,也许还有其他人燕三白还没有见到,关键是他们武功都很高。
这一夜燕三白睡得很踏实,因为李晏手背上多了一道伤口,所以他想让这座城安宁一点儿,于是阿蒙一夜未归,长安城黑色的阴影笼罩下,很多蟑螂都被扫了出来,最终归于无声。
零丁却似乎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管的,依旧专心致志的跟着燕三白查案。
因为线索断了,所以燕三白决定从头把这个案子梳理一遍,查李潜和程睿的案子跟秦桑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需要把他们独立开来看,从全新的角度来寻找线索。
这是笨办法,但也是最基本,最有效的办法,究其一字,就是——查!
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把李潜和程睿接触过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全部排查一遍。其实先前衙门的人已经排查过了,但因为时间问题只是粗略的过滤了一遍,而这一遍则更细致。
因为李晏要回长安,所以案子必须在从现在开始的三天之内破,时间并不宽裕。可零丁随着燕三白出去走了一天,都没什么发现。
李潜和程睿虽然都是秀才,但并不是同窗,平日里虽因为各种诗会偶有交集,但正如大家印象里的那样,李潜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而程睿却是自命风流,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是。
一道道线索被宣告无疾而终,一个个可能被否定,零丁都有些着急起来了。
而当他们踏着晚霞回到王府时,零丁眉宇间的着急立刻被惊愕所取代。
王府面前聚集了很多人,门房泊叶正跟他们说着什么,人,越聚越多。而这里面的人很多零丁都认识,那是祀北街的街坊,祀北街,就是元丰包子铺在的那条街。他张望了一下,果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包子铺老板,元易清的爹元直。
“怎么回事?”零丁不解。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燕三白不急不躁的说着,举步走到王府门口。
燕三白是如此显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人发现了。
“燕大侠,燕大侠来了!”
“燕大人好啊!”
街坊们纷纷跟他打招呼,很热情,燕三白便顺势问他们聚在这里做什么,这时,元直排众而出,解释道:“燕大人,您别见怪,他们都是老头子我请过来的。”
燕三白其实心里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元翁这是为何?”
“哎……”元直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我家易清的事,难得他与小月情投意合,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易清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跟我坦白了,小月姑娘也是命苦,我就想跟大人来求求情,能不能从轻发落?”
“是啊是啊,小月姑娘也是为了自保啊,这若不反抗那不是自己不要命了么,也怪不得她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些人,竟然都是为小月求情而来的。
此时正是日落,日落归山,人也要归家。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看到这边的情景,又是在洛阳王府门口,不禁都好奇的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小月和秦桑的事被很快的传播开来,就像一块石子投入碧波,那水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散。越来越多的人附和着,为小月求情。
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愿意把自己善的一面表露出来,尤其这是一个悲伤的、无可奈何的故事。而且这是从元直嘴里说出来的请求,他虽然只是一个包子铺老板,但洛阳城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也都很买他的帐,因为他做的包子很好吃,因为他总是雷打不动往灵觉寺送馒头,这样的人,一定积了很多功德。
大家又纷纷想起元家的儿郎,想着原本这又可以成为一桩美谈,如今两人却面临着天人永隔的可能,于是更觉唏嘘,有的人甚至都红了眼眶。
“燕大人,请您跟王爷说说,求他网开一面吧!”元直拉着燕三白的手,诚恳的请求着。
有别于李晏在文武百官心中的印象,他在洛阳城百姓心里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王爷,也没什么架子。燕三白如此面善,一定也是个好心肠,于是元直心里真的抱着些希望。
燕三白面不改色,用他一贯的微笑安抚着元直,“元翁且宽心,案子还在查,没那么快下定论。不过你们的请求,在下一定会转告给王爷听的。”
零丁稍稍站远了点,转头问泊叶,“王爷呢?”
泊叶抹了把汗,“王爷和阿蒙还没回来呢,幸亏你跟燕大侠来了,不然我可应付不过来。他们这请愿怎么请到王府来了,秦姑娘又没嫁给我家王爷……”
对,零丁眯起眼,请愿请到王府,这不太合理。一般来说,第一反应必定是去衙门。衙门才是判案的地方,直接到洛阳王府,太大胆。虽然说他也觉得小月挺可怜的,她本来跟元易清好好的,可以就此脱离苦海了,可惜……
诶?零丁忽然顿了顿——元易清人呢?他怎么没来?
他不由看向燕三白,燕三白给他使了个眼色,目光落在元直身上。零丁凭着这段时间勉强建立起来的一点默契,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泊叶的肩让他看好这里别出事,然后飞快的转身离去。
零丁很快到了祀北街,却没看到元易清。留在附近监守的官差告诉他,元易清去了文府,因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就没有报告。
可零丁联想到王府门前的事,却体会到了别的意思。
而此时此刻,文府。
元易清站在书房外,倔强的,像一棵挺立的松柏,一动不动。
四周鸦雀无声,他好像被人遗忘在这里,却不肯退去。
良久,书房里终是传来一阵叹息,一双枯瘦的手推开了房门,苍老的面容看着这个往日里他最疼爱的学生,道:“你就非要如此倔强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小月姑娘注定与你缘尽于此,你又何必执着?”
元易清没有反驳,而是深深的鞠了一躬,“请老师成全!”
元易清的老师,是曾在翰林院任职的文海成,乃朝中元老,去年才刚致仕。
文海成见他依旧坚持,终于心软,“罢了罢了,我就随你走一遭吧。”
闻言,元易清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喜色,他赶紧上前搀扶住年迈的老师,像文府外走。
走?走去哪里?当然是洛阳王府。
昨夜元易清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想起那碗热饭,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于是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四处奔走,他无法挽回已经酿成的惨剧,但他可以试图救回还活着的人!
零丁站在街角看到两人从文府出来,顿时了然,心里不禁佩服起来——元易清倒不像那些读书读傻了的,重情义,而且还有些头脑。
他决定先一步赶回王府把这个消息告诉燕三白,哪知一回头,一张放大了的脸霍然出现在眼前。
“王爷!”零丁差点没被他吓死。
“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丹凤眼瞥过去,李晏拿折扇挡着半张脸,“你马上回王府去拖住他们。”
零丁不解,“王爷你不回去吗?”
李晏没有回答,一道声音却从他背后响起,“因为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零丁就看到又一个头从李晏背后探出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大侠你们吓鬼呢!
“总而言之,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李晏拍拍零丁的肩,话音刚落,他跟燕三白两个人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独留下零丁一人,在风中凌乱。
凌乱过后,回头遥望。
夫子学生,已然远去。
零丁大惊,拔腿狂奔。
心有戚戚,我命何苦。
…………
另一边,燕三白和李晏再次来到了祀北街。一个垂着手,一个摇着扇,步履从容,走进一条巷弄,看看前后无人,翻墙!
衣摆荡起微风,两人顺利进入元家。这其中,尤以李晏的动作最为娴熟。
“你去这边,我去那边。”燕三白说着,两人极有效率的分头行动。
元家老仆正在院中打扫,忽的,一阵微风袭来,地上的枯枝落叶被吹起,他回头看了看——哪儿来的风啊?
不过他没看出什么来,很快又低头专心的打扫。
燕三白轻阖房门,仔细打量着这间小月居住的屋子。屋子里很整洁,靠窗有个梳妆台,看木头的成色,应该是新做的。这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新的,可见元家对小月真的不错。
燕三白仔细查看着,动动耳朵,动动鼻子,甚至连床底下都掀开来看了。
最后他又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匣,脑海中浮现出小月的脸,想象着现在是她坐在这里。
对,她会拿起梳子梳头,拿胭脂来掩盖眉宇间的病色,她会在这里花很长时间,因为这是在她情郎家里。
燕三白修长的手指一一拿过那些胭脂和首饰,还把胭脂盒子给打开了,凑在鼻尖闻了闻。那姿态优雅,举止从容,从背影看真像个曼妙女子一般。
他微微笑着,嗯,很淡雅怡情的香。
屋外,李晏走过,透过窗缝看进来,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干什么呢?
燕三白看完厢房,又转身去别的屋子看,最后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厨房。他办事细致,当然是连厨房都不会放过的,于是四下又细细打量了一遍。
最后,他打开碗橱,嗯,里面有一碗肉片,一碗青菜,一小碟酸豆角,还有一盘鱼,都吃了一半多,看来是剩菜,燕三白这样想着。
“饿了?”背后却忽然传来声音。燕三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他道:“在下只是在查案。”
李晏耸耸肩,“我那边没发现什么,你呢?”
“有一点灵感,但不具体,还需细想。”燕三白没有瞒着,伸手关了橱门,“我想我得去探望一下小月。”
“吃了饭再去罢。”
燕三白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两人重又翻墙出去,在街上吃了碗李晏最爱的馄饨,然后李晏回王府见文海成,燕三白去牢房见小月。
彼时已经是晚上了,燕三白踏着月光走进昏暗的牢房里,狱卒点着火把给他带路,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燕三白就看到了关着小月的牢房。由于事先关照过,小月是单独被关着的,狱卒一路跟燕三白交代情况,据他说,小月被关进来之后就异常安分,不哭不闹,只是一直看着牢房里唯一一个铁窗发呆。
燕三白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发呆。
一束清冷的月光从那扇铁床里照耀进来,小月就坐在那月光里,抬头看着窗外,很专注,甚至有些痴迷。
“小月姑娘?”燕三白叫了她一声,小月这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到是他,温婉的笑了一下,“是燕公子啊,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姑娘待在这里,可还好?”
小月敛眸,神色忽然哀伤起来,“好与不好,如今又有何关系。”
“我今夜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燕三白认真的看着她,道。
小月却有些兴致缺缺,“公子有话就说吧,无论什么我都能接受。”
“你无需那么悲观,元公子正在为你四处奔走,连文海成文大人都被他请出来为你说情,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真的吗?”小月抬起头来,眼睛里重又焕发出一缕生机,她有些激动,欣喜得要落下泪来,“易清真的为我这样做了?他还在为我奔走吗?”
“当然是真的。”燕三白蹲下来,与她平视,目光看过她清秀的面容和长着茧子的手指,嘴角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小月姑娘挑了一个好夫君,他是真的爱你。”
“夫君……我的夫君……”小月喃喃的说着,抬眼又向那个窗口看去,清冷的月光点亮了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她又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去,仿佛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燕三白一直看着,平静的,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良久,他才转身离去,一道叹息落于心海。而那个牢笼里的女子,向着那唯一的窗户伸出了自己的手,迷恋的看着那月光穿过自己的手指。
她张张嘴,无声的喊着他的名字,无数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