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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实物?照片不是也一样?”那人语气有些不快。
雁游这时心中越来越镇定:“不行。鉴定古玩不但要看外观,更要看色泽质地,甚至还有味道。除非是用特殊手法将各个角度都拍摄下来的照片,否则是不行的。”
他说的是实话,语气自然格外笃定。听得那人不禁动摇起来,沉默片刻,突然收起电筒走出帐篷。
骤然光明又骤然黑暗,雁游非常不适应,但听力却因此变得分外敏锐。他似乎听到有人低声在外面争执,连忙闭上眼睛凝神分辨,终于从一堆没有意义的音符里,辨别出了有用的话:“不行,说好问清楚就放他走的。”
这声音虽然极力压低,有些变调,但雁游还是分辨出了它的主人,施林。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再加上施林之前对鉴定古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雁游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猜错。
艰难地抬起手,把仅比巴掌大一点点的小猫拽出衬衣,雁游相信施林虽然算计了自己,但并不想赶尽杀绝。心头松懈,他不禁又开始思考,施林和同伙手里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好东西,非要用绑票的方法把自己带来鉴定?
刚才那叠照片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只记得那些物件的造型,大体都还不错,却没有细看,当下不禁暗暗后悔没有多看几眼。
正当他怀着不合时宜的爱好者心态暗自懊悔时,之前那人又进来了。手电亮起,将照片又举到他眼前,不太高兴地说道:“你再看看,好歹试一试。”
这种拍摄手法拙劣的黑白照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雁游并不会提醒对方,因为此举正遂他意。点了点头,他便就着那人的手,一张张查看起来。
越是细看,雁游越是惊讶:这些东西有瓷件有金石有木雕,甚至还有书画,好几个年代的都有,杂七杂八没个头绪。
一般来说,喜欢收藏的人都有偏好,要么喜欢字画,要么喜欢某种器件,或者专注收藏某朝某代的物件。像这样一锅烩的,除了乱买东西装点门面的暴发户之外,基本没有。但暴发户往往又缺少鉴别的眼光,经常被不良商人拿赝品蒙骗。有个笑话说他们买的东西里,一百件能有一件是真品就不错了。但被施林大费周折地将他带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鉴定赝品。
难道,施林和这同伙是当年什么新贵的后裔?似乎也不像……也许,他们像孟家祖上一样,也是古玩商?更不可能,历来就没有过什么都卖的古玩行,各家老板掌柜都有专精,除非极有把握,否则很少涉足别的领域,怕打了眼失了财。
雁游装模作样地看着照片,心里不断转过各种念头,却没个准数。
又翻过一张照片。当看清上面的物件后,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照片里的中药龙骨,居然是他当年的藏品之一!
龙骨是古代犀牛、大象或三趾马等动物的骨骼化石,入药有镇静安神、抗惊厥等效用。雁游对医理一道只知道点皮毛,仅限于桂枝麻黄各半汤可治伤寒之类的古方案例。而且他也没有药膳进补的习惯,当年之所以会收藏龙骨,自然不是想囤积药材,而是因为这龙骨上有大名鼎鼎的甲骨文。
公元1899年左右,国子监祭酒王懿荣因病购买药材时,在出售的龙骨上发现了类似青铜器铭文的文字。因他本身就喜爱古玩,做的又是训诂经典异同的学问,便四处搜罗这些有字的龙骨加以研究。但不久之后八国联军杀进四九城,西太后仓惶出逃,王懿荣偕妻投井而死,以殉国难。
王懿荣虽然殉国,但带有文字的龙骨却在掀起了研究热与收藏热,人们深深意识到这种殷商文字的重要性,各路大拿争相研究,由此引发促成了1928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对安阳殷墟的发掘,获得刻有甲骨文的骨片万余片。
这次发掘对华夏考古学来说是一次里程碑,因为这是国内学者首次独立完成的田野作业。之前对河南仰韶村遗址、周口店猿人遗址的发掘,都是由外国学者主持、或中外合作进行。因此,殷墟也被称为华夏田野考古学的诞生之地。
当年现世的龙骨,除了被科研机构保管之外,还有不少落入中外收藏家之手。雁游小时候就听过王懿荣的事,长大之后,某次机缘巧合遇到了手头有存货的商人。便以十枚银元一个字的价格,花了大价钱买下一块龙骨。
到手之后,他将这块龙骨细细把玩了大半年,对和面的每一丝裂纹、每一处笔锋都烂熟于心。又按王祭酒好友所著的《铁云藏龟》和《契文举例》,比照破译了上面的卜辞。
照片拍得很模糊,角度也没选对,文字并不齐全。但雁游只看一眼那片龙骨的形状,便不由自主喃喃自语道:“辛未卜争贞……”
这是他的珍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当年出事后,随着他的尸体一起消失的藏品之一吗?是谁带走了它们?!
心神激荡,雁游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腕,嘶声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
他依然虚弱,着力并不大,甚至连小孩子都能轻易甩开。但他眼里的炽烈与愤怒却像一把暗火,不但在眼眸中灼灼燃烧,甚至连这狭小的帐篷也忽然间多了种无形的压力。那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脱口说道:“几十年前从钟家骗来的——”
钟家?钟麻子?!
雁游隐隐猜到了什么,脑中无数念头飞掠而过,急切地问道:“那钟家是从哪里得到的?你现在为什么要鉴定它们?”
“我——”那人刚要回答,突然省觉不对:“喂,你小子,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说着,他用力挥手想挣开雁游。不想力道太猛,反而把照片和手电都甩了出去。手电落在帐篷堆放的手铲和各种金属器具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在静夜中传得老远。
被雁游拉出衣服的那只小猫也受了惊,在地上打了个滚,软绵绵地向外跑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舅舅,怎么了?——阿,阿嚏!”
“没事儿没事儿,快去外头守着。早说把这猫崽子丢远些,你偏又好心,怕它小吹不得风,在外头又找不到吃的,非要弄到帐篷来喂罐头。看看,现在遭罪了吧。”那人也顾不得去捡手电,连忙上前去捞那只慌不择路、一头撞进来人怀里的小猫。
一团混乱之中,忽听雁游冷冷开了口:“施林,别躲了,我认出你了。”
帐篷里瞬间静了一静。过了足有半分钟,那人才不自然地说道:“瞎叫唤什么,这儿没你说的人。”
无视他的底气不足,雁游向帐外陡然顿住所有动作的矮小身影说道:“不要否认。我知道你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你连会害自己过敏的小猫都不忍心伤害,怎么可能对我不利?进来吧,咱们聊聊。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正是那只猫,让他笃定施林虽然耍了手段,但本性不坏,这才决定开门见山。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那人走上前,一把拎起猫甩到旁边的草丛里,又推着施林示意他快走。
施林却动也不动,过得半晌,好容易止住喷嚏,带着鼻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却知道一定和古玩有关。”瞬间的爆发力过去,雁游又恢复到瘫软无力的状态,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九流中哪一门的人。”
鬼打墙、迷药、绑票……今晚施林用的这些手段,完全是江湖九流人才会有的。但千门靠的基本是巧言令色与设局做套,可以排除。雁游也不知哪一门擅长借地成势的法子,索性直接询问施林。
虽没有被说破来历,但九流两个字已足教施林和他的同伙震惊:“你知道九流?你又是哪一门的人?”
“我不属于九流,只是个手艺人。”雁游道,“放心,我不会追究今晚的事,甚至还可以帮你们遮掩。”
施林与那人对视一眼,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明显是在怀疑:“为什么?”
“因为你们可能知道我一位……故人的下落。”压下心头万千感慨,雁游轻声说道:“我在照片里发现了他的东西。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入土为安,是华夏人约定俗成的传统。但雁游想要的不是自己尸体的下落,而是钟麻子和迈克尔的去向。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他忙于生计,无暇他想。近来渐渐安定,偶尔想起旧事,再联想起徘徊生死时的梦境,潜意识里觉得战乱时代,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害死他的凶手说不定早没了好下场。而且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他一介小小平民,已没有能力去追查什么。下意识间,已将这件事丢开了手。
但在刚刚看到照片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钟麻子和迈克尔非但没有出事,反而在乱世中青云直上呢?何其不公!以前没有线索,茫茫人海无从察起,他便没有动追究的心思。现在与之相关的人证物证俱在眼前,他又怎愿错过?
虽然雁游心里明白,七十年过去,就算那两人当年再怎么风光得意,也早化为尘土了。但心里还是无法放下,他想知道,在害死自己后,这两人又造了什么孽!
施林不知就里,见平时斯文温和的雁游,这会儿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神执拗晨透着狂热,因激动染得面颊一片通红,半点没有发现老朋友线索的喜悦,反而像看见仇人似的。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舅舅,我看他这状态不对劲,是不是之前毒蕈粉用太多了?快给他喂驱毒性的药。”
那人也怕弄出人命,赶紧招呼外甥半拖半抱地把雁游弄出帐篷,安置到通风的高地,又取出一粒药丸给雁游服下:“这是当年大巫交给你曾外祖的,说里头还掺了别的东西,化去了毒蕈的毒素,却保留了制造幻觉、麻痹四肢的效用。当时你外公用着挺好使的,是不是放得太久,药性变了?”
“但另外两个人还是昏着的啊,没有出现异状……怎么就他不对劲?”
这舅甥俩嘀咕的时候,药效发挥,雁游已渐渐恢复了力气。之前那些幻觉像是消失在朝阳下的晨露,再无半分痕迹。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发现坐起来还是头晕,索性盘腿坐在草地上,顺手把那只还不太会走路的小猫搂到怀里:“大巫……难道你们是巫门的?”
“不,我们是幻门。以前靠撒豆成兵、上天梯、摘仙桃的小把戏讨人欢心,混口饭吃。大兄弟,我叫徐大财,你又是哪一派的?请问贵姓大名?”先是九流,又是巫门,徐大财全然将雁游适才的话抛到脑后,认定他也是同道中人。
施林赶紧止住想敬烟的舅舅:“雁大哥精通古玩,又一肚子学问。祖上肯定是有学问的人,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哦……”徐大财遗憾地把递到一半的自制卷烟转了个弯,叼进嘴里点上,有滋有味地吸了起来:“话说在前头:你刚刚说发现了朋友的东西,但我们也不知道它们的具体来历。”
雁游皱了皱眉:“你之前说过,是从钟家拿到的。”
“别急呀,小兄弟,先听我说完。这批东西,是几十年前我父亲和人一起从一个姓钟的古董商手里骗来的。你知道,我们幻门以前除了在街头卖艺,更重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去那些做寿办宴的有钱人家当堂表演,运气好了,辛苦一天,半年的衣食就有着落了。但那年月太乱,生意渐渐不好做了。这时,有个巫门的人找上我曾祖,提出合作,让我们用障眼的小戏法配合他来装神弄鬼,干票大的。”
听到这里,雁游插嘴道:“这么说来,之前我们遇上的鬼打墙,也是你们的杰作了?”
“是我干的。现在新时代了,小林这孩子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出息人,我和我姐就没再传他这份手艺。嘿嘿,刚才可把你们吓坏了吧?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文,就是幻门里的障眼小道罢了:我提前搞了些树枝什么的做成路障,挡住了一些去路,悄悄诱导着你们兜圈子。每隔一段距离又布置下相同的东西,一旦发现走了回头路,你们自然害怕。那个四眼仔说的泥手印,也是我抢在你们前头,悄悄按上去的。”
雁游心道,你不想让施林再沾这些九流手段,偏偏又让他做了帮手把我们骗到这里,这可不是前后矛盾?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徐大财又道:“你别怪小林,这事儿也是不得已,总之你先听我说完缘故吧。当年我曾祖听了那大巫的提议后,虽然心动,还是拒绝了。我们历来挣的都是小钱,这种事儿不敢做。但生意越来越差,以前隔三岔五就能参加宴席、得次赏钱,渐渐的变为再接不到活计。而且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街头卖艺时打赏的人也越来越少。某次全家十几口一起饿了两天后,我曾祖找到了那个大巫,答应和他做成这票买卖。”
“听我曾祖讲,那时节有钱人都在往外跑。把财产换了珠宝钻石,浓缩财产,卷包跑到港岛甚至国外,以躲避战乱。但有些人虽然家大业大,却是走不了。比如地主,几百亩良田,乱世里变得一文不值,指不定哪天就被洋鬼子给祸害了,谁肯出钱接手?只好守着。还有些古玩商也走不了,青铜器、瓷器、雕器……随便哪样都有份量,满满当当放了几大屋子,根本没法儿带着上路,想出手又一时卖不完,丢就更舍不得,也只得守着。”
“不过,我们挑的这家主人挺有眼光。几年前开始,他就不再搜罗大件,转而去做翡翠玉件的生意。听说盘了几年,总算把手里带不走的东西发卖得差不多,又杂七杂八搞了一批东西来,准备拢总一起卖给个霓虹人,等款子到手就举家迁到日不落去。”
“这人姓钟,行里称之为钟麻子。大巫说,这人似乎是亏心事做多了,曾秘密找他做过几次法事。驱邪祈福本该找道家,但这钟麻子求的却是请神扶乩。巫术一行其实同算命测字差不多,讲究的也是察颜观色。大巫同他聊天时,不动声色地套了许多话出来,私下又悄悄打听过,两相结合,推测这人身上可能背负了人命。而且被他祸害的那人,似乎冤气不散,在死后报复了另一个人,让那人在出海时遇到了风浪,大船沉没。虽然被另一搜船及时救起,却因淹得太久成了活死人,有气儿有心跳,但不能动弹。在床上捱了两三年就死了。”
徐大财和施林不明内情,径自感叹善恶有报。雁游却知道所谓遭了海难的人必是迈克尔,想不到当时看到的那些场景竟然是真的。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翻天倒海的能力,或许,真是因果报应也不一定。
徐大福又说道:“掌握了这些信息,大巫请神跳巫时自然对答如流,可把钟麻子给高兴坏了,说大巫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一家老小能不能平安离开华夏,就着落在大巫身上了。因为信任,他说话渐渐不提防起来。大巫这才知道,他手里不但有几件多年淘换来的好玉器,即将卖给霓虹人的那些老玩意儿,也是值了大钱的。两样加在一起,起码值七八万银元,于是便起了谋财的心思。”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说服钟麻子办次席面招来喜气,驱走晦气;又让我曾祖带人表演,届时他做为内应,和买通的下人一起把道具箱里的东西全换成宝贝,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带出来。为了避人耳目,大巫会悄悄在酒水里下一种致幻剂,人喝下后就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事后只当是多喝了酒查不出来。但我曾祖也得全力以赴,把钟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吸引在前厅。”
徐大财又点了一支烟,陶醉地说道:“事后我曾祖总是说,那是他一辈子最好的一次表演,‘粘摆合过,月别捧开’,把幻门八字精髓发挥到了极致。钟府的主人帮佣们都看直了眼,整座四合院里头,除了变彩戏的声音外,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结束很久,大家才拼命鼓掌叫好。那声音差点儿把瓦片都给掀了,巡捕房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特地进来查看。”
施林虽然没学过这些门道,但从小听妈妈和舅舅说这些,不免也颇为向往,当下也跟着一脸陶醉。
但雁游却毫不留情地给他们泼了盆冷水:“自来贼赃难出手。明面上作价七八万的东西,变赃物后能卖出一半的价就算烧了高香。你们家的东西一直捂到现在,恐怕里面还有缘故。”
这话一出,徐大财什么兴致都没了,苦笑道:“小兄弟懂得真多,确实是这样。当年瓜分了东西后,我们以为发了一注横财,从此不必受苦,开心死了。哪儿想到,大巫是荆楚一带的人,来四九城讨生活没多久,不懂这些门道,过了几天拿着磨掉了纹路的玉饰去死当,却被逮个正着,原来钟家早把失物画图描本,交待了道上的人,发现销赃者立即拿下。”
“那时候进了巡捕房的人,受的罪是没法儿想像的,种种酷刑,城里传得有鼻子有眼,能止小儿夜啼。大巫估摸是也听说了这些,还没等审讯就先服毒自尽了——他跳巫请神时,总会用到些迷幻药物,有的剂量加大就成了毒药。得知大巫的死讯,我曾祖吓坏了,但又不舍得把到手的东西都沉到河里,便把它埋在祖宅里,告诫后辈起码五十年内不得打开。”
“几十年过去,现在你们是想拿出来换钱了?”
这些往事虽然说来惊心,却都是陈年旧事,和雁游想听的相去甚远,所以不免有几分意兴阑珊。
孰料,徐大财接下来的话却是峰回路转。
“我们家从没人认识古玩,现在拿出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出手。本来我们都忘了这回事儿,没想到前阵子往认识了两三辈子的老相识家去串门子,无意听他们说起,现在好几座城市都有人放话说愿高价收购古玩,但仅限珍品。我就想着,当年能值几万银元的东西,搁今天少说也得卖几万块吧?如果能出手换几个钱,我外甥一家能改善下生活,我也能有聘礼娶个老婆了。只不过……”
徐大财垮下脸来:“只不过等我把东西挖出来,才发现天底下竟有那么巧的事:消息灵通的哥们儿告诉我,在四九城里收购古玩那位,背后的东家姓钟。他家当年在古玩界有几分名头,后来避战迁居海外。现在钟家后人回来,想做一番大事业,重振祖上声名。我就想着,这个钟家多半就是被我曾祖坑过一把的钟家,这古玩肯定不能卖给他。但既知道能换钱,又都挖出来了,若不出手,心里又难受。不如索性拿远一些,送到广州去卖,反正那里也有高价收购的。地址我都打听好了,就是不知这些宝贝来历,怕被人坑了。正好小林知道了这事儿想帮忙,又打听到你眼力好,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把你……嗯,请来掌眼。”
高价收购……广州……钟家……境外……
几个关键词语像接连打下的闪电,瞬间关联,照亮了雁游的双眼:“广州的地址在哪里?”
“我可是在脑子里记着的。就在……”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雁游说不定会在狂喜之下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徐大财说的地址,与慕容灰当时查出的公司地址完全一样!
钟麻子当年害死了自己,现在,钟家后代又打上贩宝出国的主意,算盘甚至打到英老头上。他一定要瓦解钟家的诡计,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徐大财看不出雁游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这副目光炯炯的模样像是准备使什么坏似的,便提醒道:“雁小兄弟,看在都知道江湖老黄历的份上,我可是把知道的都说了。这批东西我们也不知钟家是从谁手上弄过来的,里头有你老祖宗的旧物,只管拿走。但你承诺的事儿可得做到。”
东西都是几十年前到手的,徐大财便自动将雁游口中的朋友,理解成了祖宗辈的人,以为这是他家流落或丢失的旧物。
被他这一打岔,雁游渐渐从热血上头中回过神来。想了想,他说道:“东西你们不用拿到广州,城里有人愿意收购,而且也不必偷偷摸摸。只是这价格却未必能给高,我只能保证,绝对公道。”
徐大财本来也没指望件件都是能卖高价的珍宝,肚内盘算一番,觉得若是价钱公道、能把所有东西都出手的话,应该比只卖一两件更划算,便点了点头:“行,你把买家介绍给我吧。”
雁游指了指半天都没插得上话的施林:“他都认识。英老教授、陈教授,一个是考古界的权威,一个在做古玩生意。是要挂卖抽成,还是一次性买断,回头我和他们说明了情况,你们自己细谈去吧。”
“哟?看来我们是舍近求远了。”徐大财先是高兴了一阵,继而又犯起愁来:“小林,要是知道了这些事儿,学校肯放过你吗?咱家十几辈子了才出一个大学生,要是得毁了你的前程,还不如不赚这钱了。”
施林不说话,只是恳求地看着雁游,生怕他说话不算数似的。
其实,他们却是多心了。单凭带来钟家这条线索,就足够雁游原谅他们十次八次。
再加上施林虽然心眼儿多,本质却是不坏。雁游也愿意再给他次机会。
替怀里的小猫顺了顺毛,雁游问道:“卫师兄和孟昊呢?”
“就在旁边那顶帐篷里。”
“这毒蕈粉会留下后遗症吗?”
“不会,是改良过的。”
雁游点了点头:“解了他们的药性,让你舅舅先躲起来,趁还没惊动老师,赶紧一起下山吧,稍后我会说服他们不要外传。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以后再敢算计我、或者学校里的师生们,我一定数罪并罚。”
施林松了一口气,满面感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徐大财显然比他皮厚得多,笑容满面地连连道谢,又再三保证再也不会犯错。
“先别急着谢我,回头说不定还得请你做几件事。”
交谈之际,雁游已在心内盘算该怎么炮制钟家。也许派人送宝上门、混进内部打探消息会是个好主意。他身边的人都不宜露面,倒是这个熟知江湖事,又有几分浑不吝的徐大财可以一用。反正施林还在学校,料他不敢起二心。
“行啊,只要东西能脱手,能赚到钱娶媳妇,小兄弟要我做什么都行。”
徐大财没口子地答应着,俨然一副想聘礼想得神魂颠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