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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日,玄天阁挂出了悬赏天极宗满门性命的银霄令。
有神秘人以一枚元光灵石为悬赏金,无论何人,只要提天极宗弟子人头来见,便可得灵石若干。外门弟子可得一千灵石,内门弟子可得八千灵石,真传弟子的出价更是高达三万灵石。
此时,距离四大派通传天下,痛数天极宗罪行不过一日。九易洲正为这一件惊天秘闻哗然不已,此举顿时将天极宗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支银霄令便仿佛投入水中的一枚石子,霎时间惊起万丈波涛。以此令为开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钱悬赏天极宗弟子的性命。夏安霍氏声威卓著,尤其是在散修和凡间,噩耗一出,甚至有凡人国家在玄天阁挂上了悬赏令。
西部千里边境更是群情激奋,当即就有在此游历的天极宗弟子被杀。不仅如此,连依附于白灵山的势力都受到了波及。也有不少耻于和天极宗为伍的门派宣布脱离白灵山,连天极宗名下的凡人国家都隐有反叛之象。
事件愈演愈烈,四大派的檄文只是在道门之中流传,谁知一夕之间,竟弄到街知巷闻的地步,若说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明眼人都不会相信。
但局面已经失控,哪怕有人想替天极宗遮掩一二,也是有心无力。
天极宗便如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的罪犯,除了暗杀霍氏嫡支的罪行,从前做过的所有坏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被人尽数捅了出来,赤luoluo地丢在了天下人面前。
如此德行,自然不堪为十大派,天极宗就此跌出二品之列。
因着那一道道杀意盎然的悬赏令,门下弟子更是死伤惨重。道华真人紧急将在外游历的弟子召回白灵山,但还是无法挽回大部分损失。天极宗十个真传弟子,三天内就死了四个。更多的外门弟子不堪无休无止地追杀,宣布叛出宗门。
一时间,白灵山风声鹤唳,连日头都显得黯淡无光。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叶舒。
不过事情到了后来,已经不仅仅是潇真派在其后操纵。有霍氏的盟友欲为其报仇的,有与天极宗有私仇因而顺水推舟的。更多的,则是要趁火打劫,从天极宗身上撕下一块肉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说的就是如今的天极宗。
面对一个已经不成气候的对手,叶舒不会再多花心思。道华真人虽然未死,但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唯有一个太合真君……
太合真君乃是天极宗化神真君,便是因为他,才导致顾浚的外租霍晋霍真君陨落,叶舒自然不会放过他。
但太合真君在闭关,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想引他出来,叶舒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办法。
恰在这时,贴心的云霄派送来了一个消息。
原来,天极宗跌出二品后,云霄派自然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十大派之列。天极宗日薄西山,云霄派却是风头正盛,当下就有天极宗弟子前来投诚。
其中有一人是在太合真君身边服侍的童子,颇得太合真君喜爱。云霄派的意思,就是要这童子故意在太合真君面前走漏消息,再添油加醋一番,引得太合真君大怒,从而来攻击潇真派。
叶舒自然是欣然应允,太合真君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况且如今的局面,若他能一举灭了潇真派,倒是能震慑世人,想来老头十有八.九会乖乖中计。
只是她心中略微疑惑,怎么云霄派掌门周定恒对自己如此有信心。太合真君虽说进阶化神不过百年,又尚未渡劫,但怎么说也是真君级别的,一般人不都是应该担心潇真派能不能在他手里逃过一劫吗。
叶舒却不知道,如今在世人眼中,她已成了神秘莫测、威能万千的人物。多有人猜测她是大能转世,生而便有搬山煮海、移星倒月之能。否则潇真派怎么会在短短数月之内,就从一个没落小宗门,一跃而成为九易洲的新兴势力。
而周定恒显然也受此影响,在他看来,叶舒既然对天极宗丝毫不惧,那就代表一定有办法对付太合真君。
通过传讯玉符与周定恒商议了一番,叶舒暂且放下这件事,心思便飘到了顾浚身上。
虽说她如今算是为顾浚母家报了仇,但叶舒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为了对付天极宗。和每一头拼命嘶咬天极宗猛兽一样,这其中的真心,对他们来说,微小到不可计数。
因着这个缘故,她再见到顾浚,总觉得心虚似的,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门中几人自然察觉到了异样,曹衍第一个按捺不住,跑来问叶舒:“师父,大师兄是惹你生气了吗?”
叶舒一愣:“自然没有,你怎会如此问?”
曹衍撇撇嘴,眼中的谴责意味十分明显:“那你都不对大师兄笑了,见面干巴巴地打个招呼,还比不上对新来的童子热情呢。”
叶舒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见曹衍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师父,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大师兄最信任的就是你,他会为了其他亲朋好友伤心,但假若有一天你不理他了,才是他最伤心的时候。”
叶舒一时间怔忪住了,她不由想到自己与顾浚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只冰冷又孤狠的小兽,如今已再不会露出过去的眼神。
她不由叹息一声:“是我傻了,小衍,你比我要聪明。”
“那当然。”曹衍得意地努了努鼻子,“大师兄在房间里,师父你快去吧。”
叶舒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了,你刚刚为什么要拍我的胳膊?”
曹衍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我想拍你的肩膀来着,但是够不到。”
叶舒:“……”
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拧着了,但叶舒站在顾浚的屋子外徘徊了半刻钟,还是没胆子伸手去敲那扇门。
她仿佛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叹,吱呀一声,房门便打开了。
顾浚神色平静:“师父,有事吗?”
“我,我……”叶舒措手不及之下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哈哈哈还没睡啊。”
顾浚抬头望了望天,微薄的云层下,夕阳尚未落下。
叶舒:“……那啥,我是想说,还没吃饭啊哈哈哈。”
顾浚无奈地叹气:“师父,我已经辟谷了。”
叶舒:“……”
看着女人那张爬满红晕的脸,顾浚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笑什么笑。”叶舒十分尴尬,师父的威严全都没了。
但顾浚却笑得更厉害了,他眉眼柔和,唇边抿起一个笑涡:“师父,要进来坐坐吗?”
“哼。”叶舒轻哼一声,背着手,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进了房门。
因着潇真派如今人丁稀少,叶舒并没有让几个徒弟搬到各个峰顶的洞府之中,顾浚的屋子离她的住处不远,她却从未来过。
此时一踏来,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只见这屋内收拾得十分简洁。除了一卷摊在桌上的书册,所有物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叶舒心中一软,她与顾浚,似乎都有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告知顾浚霍家的噩耗。少年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地回了房。而叶舒,甚至没花太多精力去安慰他。
因为她有更多的事情要操心,她忙着联络各门各派,忙着与无数人密议,忙着琢磨如何将天极宗踩下去,从而让潇真派获利。
那时的顾浚,是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吧。
叶舒沉默良久,方才哑声道:“小浚,你怪我吗?”像是害怕顾浚的回答一样,她又忙道,“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可以,可以回家看看。”
顾浚从小跟着祖父长大,祖孙俩关系极好。若是叶舒不能给他更多的关切,或许去见见祖父,能宽解他如今的心境。
顾浚原是眉眼含笑,乍然听了叶舒这句话,不由愣住了。他右手一抖,下意识地紧了紧:“师父,你是……让我回顾家?”
叶舒点点头:“你也好久没见过祖父了吧,正该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顾浚霍然站起身,叶舒说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觉得惶惑中带着惊异,又透着一股哀凉的沮丧。可是再一眨眼,那神色又消失了,只听顾浚低声道:“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诶?”叶舒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眼见她忽然顿住了,顾浚的心更是被揪成了紧紧的一团:“只是什么?”
他无意识地逼近叶舒,少年的身量已经很高了,挺拔的身形在叶舒面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因是背着光,叶舒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里流淌着难言的光芒。
叶舒没来由地觉出一阵危险,慌忙朝后退了一步,强笑道:“小浚,你怎么了,我只是随口说说,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呢。”
顾浚却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叶舒硬着头皮:“我这不是怕你想思念祖父,又不好意思开口,你若是不愿意回去,那便不回去。”
顾浚这时终于动了动,方才将紧盯着叶舒的目光移开:“是我误会了。”
叶舒暗自长舒一口气,那股危险的感觉消失了。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着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暴起将她吞入腹中。
她手心满是冷汗,对着顾浚笑了笑:“天也快黑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
言罢,抬脚就往外走,似乎身后是什么龙潭虎穴一样。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左手却忽然被人拉住。
叶舒转过身,只见顾浚垂着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半晌才抬起眼帘:“师父,你是不是生气了?”
这一眼之下,叶舒顿时鼻头一酸。她恍惚以为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顾浚的时候,那只小兽孤独又倔强地趴在角落里,满身是伤,却任由鲜血流淌,也不曾去舔一舔。
只是那时候,小兽的眼中尽是寒意,如今却写满哀哀的恳求。若是叶舒真要回答一声是,那眼底的光芒就再也不会亮起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叶舒勾起唇角,她踮着脚尖,伸手摸了摸顾浚暖融融的顶心,“只是你总要长大,但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若你一直如此依赖我,以后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顾浚脱口而出,握着叶舒的那只手下意识一紧,他又慌忙松开,“只要我永远陪在师父身边,就可以了。”
叶舒眉眼弯弯:“孩子话。”
怎么可能呢?顾浚是天命之子啊,他的未来,有无限精彩的机遇。若叶舒真的放任他捆缚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大的自私。
顾浚现在不明白,总有一天会懂的。
叶舒不欲多说,将左手从顾浚掌中抽出来:“好啦,不要多想,我走了。”
那一抹温软的热很快从手心消失,顾浚只能点了点头。太阳恰在这时落山了,他站在门外,望着那个娇小的背影越走越远,一点一点,消弭在了渐渐降临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