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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安刚刚中进士的时候,被人榜下捉婿,成了安国公的孙女婿。说是榜下捉婿,其实两家早就商量好了,不过是个情趣。史平拖着不肯成亲,史宁更是口口声声“兄长在先”,平时可没见他们这么兄友弟恭过。直到史平、史宁外任,魏贞娘都没有押着他们先把亲成了。
气得魏贞娘直报怨,拉着珍珠絮叨:“都是些不省心的,我还能害了他们。”
“娘,不气,以后珍珠听娘的话。”珍珠奶声奶气道,才七岁的她,软软萌萌的小萝莉一枚,一向是家中人的最爱。
“娘的好珍珠,娘的心肝儿啊。”魏贞娘抱住珍珠亲了又亲。
史仲竹想上前去拥住娘俩,说两句好话,魏贞娘侧头瞪了他一眼,啪一声打掉史仲竹伸过来的手,抱着珍珠头也不回得进了里屋。史仲竹在一旁摸着下巴苦笑,还是生气了啊,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史仲竹感到小小的委屈。
史仲竹心想,魏贞娘这是更年期了吗?年轻时候他们说好了,孩子的婚事,最好参考他们的个人意愿,当时魏贞娘通情达理的表示可行,如今却……
史家有史叔梅这个前大龄未婚青年做榜样,家中人成亲的岁数都让他拖迟了些,实在避不过的时候,还能拿史叔梅说话,这几年史叔梅没少躺着中枪。
现在忠靖候府的主子,不过史仲竹、魏贞娘、史珍珠三人,史仲竹怕仆人太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府里伺候的人,都是最精简的,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如今却有人慌乱的跑进来禀告:“老爷,保龄候府来人说老太爷不好了!”
史仲竹大惊,他前天还到保龄候府看过史鼎,身子没有不适啊,连忙问道:“人呢。”
一个穿着保龄候府小厮制服的小子,进来跪下就要禀报。史仲竹连忙止住:“行了,路上边走便说。你去通知夫人和小姐,跟着到保龄候府。”
史仲竹吩咐清楚,就往马房而去,路上保龄候府的小厮解释到:“小的外院伺候,只听大管家吩咐给您报信,老太爷今日晨起精神好,就想到演武场跑跑马,大爷、二爷连着劝都劝不住,回来吃过午膳,身子就提不起劲儿,家中大夫说……说大限将至。不过已去请御医了,说不定是家里的供奉大夫医术不到家呢!”
史仲竹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天不正常的精神亢奋,怕就是预兆吧。中医向来说七分留三分,能让大夫说出大限将至四字的,基本没有转回的可能。
史仲竹骑马狂奔,本来东市不允许骑快马,但史仲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门口遇上从衙门赶回的史伯松,两兄弟携手进门,到了史鼎的卧房,史鼐已经坐在床头,虎目含泪,郑氏也伏在床边上抹泪。
史伯松、史仲竹进门顾不得礼节,一齐扑上来,问史鼎的情况。史鼎艰难的扯起微笑,道:“无事……无事……”
史仲竹一把抓住史鼎的右手,摸起脉来,摸了右手摸左手,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我医术不精,等御医来就好了,等御医来就好了。”
众人的心更是往下沉。果然,等御医来了,也只是摇头不语,药头没开。
不一会儿,在京城的家里人都过来了,史伯松的儿孙们本就住在府里、史季兰带着儿女过来、忠靖候府那边的人也是到了。史孝楠还把钦天监的老道都请了过来,寄希望于鬼神。
不知道钦天监供奉也是无力吐槽,老侯爷明显即使油尽灯枯之相,别说他一个没得到的老道士,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啊!
史鼎自己也知道大限将至,洒脱道:“何必为难老先生,生死有命,活到这时候,早就够本了!”
史鼎把儿孙们叫到床前,自己努力撑起身子,实在无力,靠在郑氏身上,史鼐在旁边扶着。史鼎环顾,能来的,都来了。
“我的日子到了……”
一句话,下面就哭声一片,史鼎扯了扯嘴角,看样子应该是想微笑,可惜面部不听使唤,只是微微颤动。
“别哭,听我说……咳咳,我走了,你们五兄弟要相互扶持,和睦如今,我是不担心的,你们从小就好。史家这些年显赫非常,咱们嫡支的人谨小慎微,族人却还有妄自尊大者,等守孝的时候,一并清理了吧。”
“我去了,按制守孝,圣人夺情也不行,史家该是时候冷一冷了。我估摸着时日,留了一份遗折在书房百宝阁的盒子里,还有一份留给你们的遗训,都是人之将死,才看清楚的,你们日后……咳咳……”
“别,别,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让我说……府里的爵位松哥儿早就拿稳了,我也不操心,竹哥儿向来是有本事的,柏哥儿稳重,就你……楠哥儿,一心想上战场,奈何天下承平,史家也没有重掌兵权的机会。我给你留了几本兵书、几副盔甲武器,留个念想,楠哥儿,你还在壮年,哪知日后就没有机会呢,就是你不行,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呢。”
“你们也别说我偏心楠哥儿,都有呢,都有呢,”史鼎拍了拍郑氏的手,“你拿给他们看。”
郑氏再也压抑不住悲声,放声大哭,几个兄弟涕泪横流,史孝楠更是捶胸顿足,几个小辈,孙子、外孙子、重孙更是哭声震天。
史鼎抓住扶着他的史鼐,道:“对不住三弟了,担子就甩给你了,你看着他们,哥总说要护着你,现在不成了,哥先去底下探探路。”
史鼐牙关微颤,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能表达此时内心的悲痛,只能点头,不住的答:“嗯,嗯。”
史鼎拿眼看了看站在史鼐身后的李氏,李氏会意的点头,她会照顾好她的丈夫的。
史鼎艰难转头,看着郑氏道:“别怕,别怕,莫急,莫急,好好享福,等我攒好了家业,再来接你。”
“嗯,我等你,别让我等太久。”郑氏在他耳边轻身道。
史鼎交代的差不多了,目光望着头顶繁复的松鹤南山纹样帐子,回想自己的一生,少时的委屈和奋斗,袭爵建功的欣喜与茫然,朝堂打滚时的艰难与成就,还有自己的弟弟、妻子、儿女,都好,都好,可惜……
“可惜老五没赶回来啊……”史鼎轻轻叹了口气,史伯松还想解释什么,但见史鼎的手落下去,猛得挣大眼睛不敢置信,屋里的人都被惊得止住了哭声。
史鼐去试探鼻息,史仲竹上手摸颈动脉,半响,沉默又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
“乘鹤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保龄候老大人,薨!”
听着满府小厮报丧的声音渐渐远去,史仲竹总觉得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是啊,当年他的爷爷,老保龄候就是这样去的,小厮们报丧的台词都没换一换。世人还记得这个保龄候与上个保龄候的不同吗?谁还记得抚掌大笑的史鼎,谁还记得豪爽威武的史鼎,谁还记得?
亲戚或余悲,他人且已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记得那个不同的保龄候。
史仲竹满心伤痛,跪倒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史伯松身为现任保龄候,这种时候,自然要担起重任,安排史鼎的后事,灵堂、祭奠、香烛、经幡,管事的被指使的团团转。
史叔梅终于在头七的时候赶到了,胡子拉碴,满面风尘。史仲竹平日里最疼这个小弟弟,现在却冲过去抱着他捶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爹临了还在念着你,还在念着你啊,啊!”边说边哭。
史叔梅抱着史仲竹,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哭喊:“二哥,二哥,……我错了,……爹,爹……”
两兄弟抱头痛哭,守在灵堂上的都是自己人,致哀的人早早就来过了,逢七的日子,也只是高僧名道超度的日子,灵堂上嗡嗡声一片。
史仲竹已经连续在灵堂上守了七天了,前两天还熬了通宵,这几天,一天就眯两个时辰,多了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不是去陪伤心卧病的郑氏,就是帮着接待吊唁宾客。多数时候,史仲竹还是默默得跪在灵前,思绪纷纷。
史仲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开始的时候,他把这里当成是一场攻略游戏,后来慢慢融入,史鼎是自己的父亲、师长、朋友,感情在史鼎一次又一次的维护、包容中加深,史仲竹渐渐认同了自己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现在,他的领路人就要抛弃他了吗?
史鼎去世的消息,史伯松早就用族长的名义通知了京城所属的史家族人,这边和史鼎一家血脉较近,多有人要守孝。金陵那边的族人也派人通知了,血脉早一疏远,挂着同一个祖宗的名义,其实早就分成了京城、金陵两拨,形同分宗,金陵那边也派人过来祭奠。
史家官场上在守孝范围内族人,也纷纷递了守制的折子,转回京城。
圣人命礼部治丧,亲赐了冥器,各家王公贵族,路祭的也不知多少。
史仲竹浑浑噩噩的跟着流程,四十九天之后,把史鼎安放在家庙中受香火,到时候,送会金陵祖坟安葬。
史仲竹如行尸走肉一般含混的时候,一个消息,把他震清醒了。
“耀昀,快,御医说,娘不好了。”魏贞娘拖着史仲竹就往外跑,经过这么磨人的丧礼仪式,珍珠早就病了,托给嬷嬷照管。
史仲竹来到郑氏床前,死死拉住郑氏的手道:“娘,你也要抛下我们了吗,啊,娘,你睁眼看看,看看大哥,看看我,你不是说老五这个孩子不听话,你定要给侄儿侄女相看人家的嘛!娘,你看看啊!”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放心的,我要去找你们爹了,他攒好家业,等着我呢。”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心情,郑氏又这么离世而去。史仲竹忍不住想,史鼎去了,郑氏伤心过度去了,史伯松也伤心过度,自己也伤心过度,整个史家的人都伤心过度去了,外人看了,会赞扬史家人情谊深厚,还是看一场玩笑热闹。
史仲竹不禁有些思绪漂移,不能接受郑氏就这样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