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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仲竹来到刚收拾出来的小书房,疲惫的靠在椅背上,道:“详细说说。”
“主子,和先前卷宗所记大致相同,同知郭铁碧、通判余燮都是寒门出生,先帝年间的三甲进士,在本地风评一般,不是青天大老爷,也不是鱼肉乡民的恶官。宁谷寨的佥事牛璞是镇国公府的旁支,西堡佥事苏浩却是苏家原家主的庶子。”去病回禀道。
“苏家,可是那个今上登基就抄了的苏家?”
“主子说对了,就是那个苏家,他们家把本家嫡女许给荣王爷,结果荣王爷事败,原先受宠的苏侧妃被勒令殉葬,苏家也被圣人找个借口抄家了,这个苏浩却难得没有被降级,依旧任着佥事。”
“苏家被抄了,那些人只是贬为庶人,如何生活,有没有来投奔苏浩?”史仲竹想一家子生计都没有了,只有来投奔这个庶子了。
“主子,人家苏家人傲气着呢,一个从四品佥事可不放在眼力,苏家嫡支被抄了,族长的职位移交给另一支,嫡嫡庶庶的几支几房搅在一起争权,没有人愿意到穷山恶水的安顺来。”去病嘲笑到。
“奴才还查到,苏浩的生母就是布依族人,因此他到这里来任职,比别人都有便利,只是苏浩生母的具体身份还没有查清,应该是某个族长或土司的女儿,不然也不能正经被苏家纳做妾室。”
“嗯,我们初来乍到,不急,慢慢打听就是。再说说安顺官场势力分布。”史仲竹想苏浩世家庶子和布依族血脉的身份倒是一个突破口,只是还得慢慢来。
“是,主子。现在安顺的大权名义上是归安顺知府所有,但实际是三分,两个长官司的佥事手里有兵,代表一方,当地族长、土司是一方。”
“意思是说,知府没有实际权利?”史仲竹皱眉到。
“知府毕竟占着大义,另两方势力也不敢太过。原来几任知府是这样,名义上安顺是军民府,知府也有辖制官兵的权利,只是不比两个佥事在本地年深日久,根本管不住。当地山民族长、土司是一方,但他们各自为政,还经常大打出手,这里面也可以做文章。”
史仲竹听了大致的局势分析,就知道来民族杂居的地方当官就是不容易。
“先不要轻举妄动,这前半年,咱们恐怕都没办法打开局面,去病,你的任务就是多收集些信息,我看从什么地方入手才好。你也催催延年,他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等他来了,我办事也方便些。”
“是,主子,奴才回去就给延年写信。”
去病汇报完了情况,也不多留,史仲竹书房里,画安顺的地图、势力分布图、民族分布图,只根据去病报上来的信息,这些图都不完善,看来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好。
史仲竹在书房忙到半夜,回到卧房的时候,魏贞娘早就睡了。
休整了两天,史仲竹在知府后衙办了一场宴会,安顺境内数得上名字的官员、乡绅都来了。
同知郭铁碧先代表本地官员,欢迎史仲竹道:“大人远道而来,安顺蓬荜生辉,日后民生大事就尽托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还要请各位多多帮扶。”史仲竹大大咧咧的接下了重担。
话题却不谈政务,只问:“郭同知,我听说安顺有个出名的大瀑布叫黄果树?”
“大人见多识广,咱们安顺的瀑布多了,黄果树就是其中最出名的!”郭铁碧介绍到。
“不知比庐山瀑布如何,只听李太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就知道,庐山瀑布之雄伟瑰丽。”史仲竹问到。
“下官不曾青眼目睹庐山瀑布,只看诗仙的佳句,也心驰神往,不过这黄果树瀑布也巍巍壮观,这瀑布原名叫白水河瀑布,只因河水从悬崖倾泻而下,水花发白,后因河边、崖边遍植黄葛榕,夷民叫这书黄果树,喊着喊着,便喊成了这个名字,这瀑布当真壮观。就是没有文人墨客歌咏一番,大人的才华天下闻名,日后定要请大人给这黄果树瀑布题首诗才好。”
“那我一定要去看一下,才不枉此行啊。”史仲竹感叹。
说完了瀑布,又说:“听说这里还有个红枫湖?”
“是极,是极,红枫湖的风景也是绝妙,红枫湖别人只当以枫树得名,其实这湖以红字最妙,那里的岩石、沙土皆是红色,到了秋日枫叶再一红,真是红成一片,远观犹如火焰猎猎,是一奇观。”
“是吗?本官还没见过这样稀奇的红岩呢,今年秋日一定要去看看才行。”史仲竹感叹。
一行人说完了安顺本地的风景名胜,就奉承史仲竹讲写京城风物,史仲竹也表现得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冲动小子,把京中贵人的傲气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十分看不上安顺。
谈笑了半天,史仲竹到净房解手,路上遇到一个小官,自称是本府儒学教授关林,来奉承史仲竹道:“下官也是京城人士,奈何已经二十载没有听到乡音了,今日听大人一席话,总算找到乡亲了。”说完就呜呜哭了起来。
史仲竹看着一个大男人哭了出来,自然手足无措到:“你别哭啊,你想回京城上书调回去就行了,哭什么哭啊?”又递了帕子,安排他到洗漱。
关林整理好仪容,出来对史仲竹推心置腹道:“大人待下官如知己,下官斗胆要劝诫大人,不可骄矜,大人初至,大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啊。”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几近耳语。
史仲竹面色感动道,“到底是乡亲,你说的我也知道,只是我本不愿意到安顺来,可惜……不说了,来都来了,至多五年,至少三年我就要调回京城了,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我也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上任的时候,家中给了我很多师爷幕僚,不怕的。”
说着又对关林诚恳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等我走的时候,你要是还想回京城,我给父亲大人修书一封就是了。”
关林大喜谢过,扶着有些醉的史仲竹回到席面。
内院里,各家夫人也是相谈甚欢,魏贞娘穿着京城最时兴的衣服、带着最精美的首饰,就是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夫人。指着一位夫人头上的簪子道:“这位夫人的首饰真精美,样式也前所未见,可让我开眼界了。”
那位夫人自我介绍是经历司的妻子,起身把簪子拔下来,递给魏贞娘道:“不敢当您一声夫人,您唤我陈家太太即是,这簪子是桐花花样的。”
魏贞娘结果簪子,细细的看,问道:“可是那个油桐花?”
“若夫人说的是榨油的那个油桐就是了。”陈太太道。
魏贞娘仿若不经意的皱了皱眉,道:“说什么榨油,没得污了桐花的好颜色。”然后香茶漱口,慢慢吟了一首诗:“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香心自蝶恋,缥缈带无涯。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素奈亦足拟,红杏宁相加。世但贵丹药,夭艳资骄着。歌管绕庭槛,翫赏成矜夸。倘或求美材,为尔长所嗟。”
“夫人好文采。”“这诗真美,咱们看了这些年的桐花,还不如夫人没见过的呢!”“也就夫人这样的才女,能一语中的,形容出桐花的美来。”
魏贞娘骄傲的笑了,道:“等我产下麟儿,定要和夫君去赏一赏这桐花呢!”
说完,把簪子还给经历家的陈太太,还说要让随行的工匠,打一个更精细的送给她,陈太太笑着谢了。
说过桐花,魏贞娘突然看到一个丫鬟穿着蓝布衣裳,叫她过来,道:“这丫头的衣裳好生别致,这是什么布料?”
那个小丫头突然被拉出来展示,人都吓傻了,抖抖索索不能答话,她的主家,一位苗族打扮的妇人回道:“就是一般的土布,当不得夫人夸奖。”
“就是布料一般,这印花也好看,清新淡雅,有青花瓷的韵味。”
那苗族妇人自豪道:“是咱们山上人家的蜡染,粗糙的很,粗糙的很。”
魏贞娘不依,直说这印花比江南织造上供的提花织锦不差什么,一院子的人小笑笑闹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魏贞娘在内院开始还和同知家的、通判家的几位谈笑,后来兴趣就转到风景、衣料首饰上了,到了最后,仿佛才反应过来,又和几位品级较高的妇人谈笑起来。
送走了客人,魏贞娘给史仲竹抱怨到,“装了一天的不谙世事、天真活泼,我嘴都快笑歪了。”
“夫人辛苦了,我给夫人锤锤肩。”史仲竹温存小意的解释,“我那儿更离谱,突然冒出个人表忠心,就是个傻子也该看出不对了,我表现得真有那样蠢吗?”
“大人的演技炉火纯青,小女子佩服佩服。”魏贞娘调笑。
“好啊,笑起我来了,不锤了,该你伺候为夫才是。”史仲竹一副傲娇样子,把手膀子递过去,魏贞娘笑得拿扇子打他。
“只盼能降低他们的戒心。”史仲竹平静下来低语道。
同知郭铁碧家里,那个自称是儒学教授关林的,在郭铁碧面前自称奴才,道:“那位忠嘉伯醉得迷迷糊糊,说了就是来混个资历,还说要是走的时候,奴才也想回京城,就给保龄候去信。”
原来这个关林是郭铁碧的管家,世上压根儿没有关林这个人,本就预防着史仲竹找茬,郭铁碧也怕史仲竹清醒了想来找这个人,所以安排了个假身份。
“哼,黄口小儿,一口一个我爹,我父亲,只凭荫蔽,真不知圣人怎么被他蒙蔽了,还封了爵位。”郭铁碧呸了一口道。
那苗家的妇人回到家里,也和自家男人交流了在内院的情况,只说魏贞娘“还没长大,估计先前有经验的下人提醒过要和同知夫人、通判夫人搞好关系,结果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忘了,到了最后又转回去谈笑,僵硬的很。”
“嗯,那新知府也是一团孩子气,只打听些风景名胜,恐真是来镀金混资历的。”
“老爷,要不咱们还是慎重些,能做到大官,总不会真蠢吧。”
“管他真蠢假蠢,他说他蠢我就信了,一个汉人官儿,能待多久,和咱们族人没关系,不要多管。”
“好。”
一天下来,整个安顺官场,都知道新知府的重心不在政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