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真身

肆柒四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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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来了?”门口的下人看见邸恒忙笑着迎上去,“方才郭大人带人来府中拜访,老爷正会客呢,老爷嘱咐让少爷在书房里等他就是,少爷快去吧。”

    邸恒点点头,随手解了披风交由下人保管,独自进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邸恒轻抿了两口茶,满脑子都是今日晚上的事情。廖胜已经安排妥当,府里几个身手敏捷的下人也都布置在了府中的角落里,今晚的事情不过是瓮中捉鳖,并没有什么难处,最多也就是过几日要好好想个说辞和赵廷瑞交代。邸恒嘴角不觉露了一丝笑,随手在几案上摸了本书来看。

    手里的书是左传,是父亲最喜欢的一本,平日里就摆在几案上,随手可拿。邸恒的目光在几案上转了一圈,发现砚台下还压着一本书。父亲虽说是个武将,平日里对书籍也是即为珍视,看不得分毫损伤,今日怎么如此不小心,就这样将书压在砚下。

    邸恒将书拿起来,“墨子”二字赫然映入眼帘。邸恒微微皱了皱眉,从建国时起,陛下便尊儒术而废百家,墨家之术本就极少有人推崇,父亲一代名将为何人到暮年竟会对兼爱非攻之学有所涉猎。邸恒随手翻开一页,这书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显然已被翻过许多次了,只是并无父亲的批注与圈点,看上去父亲对此书倒是不怎么上心。

    邸恒粗略地翻过几页,忽然发现有张纸条加在书里,上面净是些数字,连起来也不知其意。邸恒摇摇头正想将纸条重新夹回书中,脑海里浮现出林湛所寄来的信中,密语似乎也大抵如此。

    纸条的前几个数字之下父亲的笔迹草草写了一个“深”字,邸恒信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快速将书翻到纸条上所写数字对应的书页上去,比着数字逐列找过去,正是一个“深”字。

    邸恒心下不敢相信,按着后面父亲还未来得及破译的数字逐页找去,忽听一个很是紧张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邸恒抬起头来,正对上父亲慌乱又气愤地眼神。邸恒有些绝望地笑了笑,拿着手中的墨子对着父亲:

    “这是什么?”

    “近日闲来无事,想着钻研琢磨兵器制造、城池防守之法。”邸穆青似乎恢复了镇定一般,想要随手将邸恒手中的墨子拿来,却依旧被邸恒紧紧地攥住。

    “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邸恒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何事。”邸穆青一愣,松开了书上的手,颇有些不屑地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坐吧,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如今已经不能有比此事更要紧的事情了。”邸恒怔怔地看着父亲,“我竟从未想到,你也曾为定国征战数十年,如今竟会……”

    “就是因为我已经为定国征战了数十年。”邸穆青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可看到一个为定国夺得半壁江山的老将是何下场?收兵权、任闲职,倘若我不主动让位于他人,如今你我早就已经命丧先皇手中!”

    邸恒深深吸了一口气:“因此你便与焉宿暗通款曲,看着如此多的平民百姓与戍边将士倒在焉宿的刀剑下?”

    “我也曾是那些将士中的一个人!”邸穆青用力拍向面前的书桌,继而立刻压低了声音,“我也曾以为我做的是能惠及百姓,能让我名垂千古的大事,可我虽然没有死在焉宿的刀下,却险些因先皇而死!”

    “你生在太平世间,为父的心思你不懂为父也不怪你。”邸穆青有些慈爱地看向邸恒,“连我自己也不懂,为何一切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如今收手还来得及。”邸恒定定地看向父亲。

    邸穆青脸上的笑容很是苍凉:“来不及了。”

    邸恒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就如此希望定国毁在焉宿手下?如此一来你又能得到什么?焉宿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好处?”

    邸穆青依旧如此笑着看向邸恒:“你如今还不懂,有的事情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战事何时会开始?”邸恒皱着眉看向邸穆青。

    “不远了。”邸穆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既然此事已经被你知晓,你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你便随意处置吧。”

    “你当真想看我亲手押进诏狱去吗?”邸恒只感觉胸中的火气向外喷洒,“你以为我会将次视作在陛下面前立功的机会,与你就此撇清关系吗?”

    “你只管处置就是。”邸穆青笑着喃喃道,“此事是我赌输了罢了。”

    邸恒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却还是无法平息心中的火气。他定定地看了父亲许久,回过身去连披风也不拿,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去。

    .

    我沉默地坐在邸恒身边,讲起此事他脸上仍全然是讶异与痛苦。此事虽说从前他曾有所怀疑,却从未想到这些胡乱的猜测终会成真。

    三味堂的大门紧闭着,连窗户也被我关的严严实实,屋里一片骇人的静谧。我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

    “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将邸恒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水换成新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邸恒无奈地摇了摇头,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你当真打算将邸大人告之于陛下吗?”虽说如此做法似乎并没有什么差错,但邸恒大抵是不会如此做的。

    邸恒摇了摇头,很是坚定地说:“我会阻止他。”

    我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家与赵家交好并非一两日的事情,早先深州之事也大抵与赵廷瑞有关,如今之事怕是赵府也不能撇的干干净净。”

    邸恒闻言皱了皱眉,思索着看向我,我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昨夜廖胜在你府中等了一晚,不知你打算作何安排?”我另起了话头,等着邸恒说话。

    邸恒似乎才想起此事:“昨夜一时冲动,竟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今夜我会再叫了廖胜来我府上帮忙。”

    我点点头,准备起身开门,邸恒却突然伸手拉住我。

    “今晚你还是不要来了。”

    “前几日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有些惊讶,“怎么还临时变卦?”

    “你当真要亲自抓住赵佩瑶吗?”邸恒有些无奈地说道,“或者说,你师姐?”

    “我从前也怕过,怨恨过,想着她为何这么傻,一定要为自己选了这样的路。可那是她自己的人生,即使我如何替她着急替她不值,我都无法改变她自己选择的轨迹。”我轻轻叹了口气,回握住邸恒的手,“她自己选择的路总要自己为之付出代价,这一切早在开始时她就想好了。”

    “从前竟没看出过你是如此冷血的人。”邸恒看着我的样子,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不曾希望过她没有这样做吗?”我苦笑着说道,“不论她做了什么她都是我师姐,都是那个与我一同长大相依为命的程潇,我也曾盼望着能看着她出嫁,能和她一同坐在床头话家常,可如今她已然选择了与我相悖的路。我与她这些年来的情分永远都在,可我也不能因为她而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即使最终她或许会死在你手里?”邸恒看着我的眼睛。

    “我会尽力劝住她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

    廖胜已经穿着夜行衣埋伏在书房的屋顶上,我透过书房的窗子看着不远处的槐树,树上的人还未来。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黑暗中的庭院里落针可闻。我死死盯着墙的方向,心中突然开始暗暗期待,今晚赵佩瑶不会来。

    我并没有听到什么明显的脚步声,但砖石从墙中抽离的声音却突然冲进我的耳朵,心里瞬时揪了起来。头顶的房顶上廖胜纵身跃下,廖胜的刀与赵佩瑶指尖飞出的银针相撞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我轻轻叹了口气,从窗子翻出去,正看见墙边月色中赵佩瑶还未来得及塞进砖缝中的纸散落在地上。邸恒捡起来递给我,上面所写的正是赤星堇的方子。

    “每日夜里你将写好的赤星堇的方子放过来,等着赵府的人来取走,他们也会一同送来当天按照你的指导提取的赤星堇粉末来给你过目,对吗?”我看着手中的纸条摇了摇头,“可那本我爹传下来的书你并未看过,你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用赤星堇入药的那几个方子罢了,你帮不了他们什么的。”

    “你不必叫我师姐。”赵佩瑶故意将脸转过去不看向我。

    “不管你怎么否认你都是的。”我看着她的样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廖胜将她带进屋子里去,她却猛地挣脱开廖胜的手:

    “不必麻烦了,你们想如何处置现在动手便是了。”

    廖胜从腰间猛地抽出刀来,凶神恶煞地看着赵佩瑶想说话,被我伸手拦住。我看向邸恒:

    “你带着廖胜先去吧,我和她说几句话。”

    邸恒轻轻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赵佩瑶颇有些不屑地看着我与邸恒并肩而立的身影,撇撇嘴笑了起来:“倒是好一幅月下佳人图,真叫人羡慕呢。”

    “你原也可以过这样的日子的,”我有些难过地看向她,“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