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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仗是要和郑王打!”
当天晚上轮岗,辰君顶了水牛的班,趁罗锅出恭的时候,小声与老爹及兄长商量。
“跟兖州开战是迟早的事,听营里弟兄议论说现在易水河北边都是田黑闼的地盘儿,教众怕不下五十万。
就这年景,半个冀州哪里养活得了这么庞大的军队?
东边幽州、西边并州,都是以士卒凶悍、军力强盛著称,再打肯定是要向南,这南边不就只剩下姬良了吗!只不过这仗比预想来得更快,更大。
据说哈赤虎这一万多人只不过是前部,还有十万大军在后面准备着呢!”陈满努力分析当前形势。
“爹!那我们跟着过河不就是打回自己家?这么大规模的仗要是真打起来,陈家村肯定遭殃,娘和阿弟怎么办?”常青问。
大家都听老邓说过,这战国时代打仗有学问,小仗就像放“炮仗”,响一下,亮一下,诸侯显贵们斗一斗,乐一乐就完了;大仗却像刮头发,厮杀的是士兵,被刮的却是老百姓。
上万人的仗打一场,周围十里八村就一个活人也剩不下,这次要是真像传言那样光田黑闼就派出来十几万人,这灾祸便大了,不只是七村八乡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从前是诸侯之间打,除非势力过于悬殊,一般都会留手,一方面是保存实力,同时也有留个后路的意思在里面。
而现在是义军和官军掐,生死大敌,不死不休。
“说的也是呀,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你娘她们怎么办呀!”陈满叹了口气。
“不然咱们找机会逃吧!在战场是个死,逃出去了不得也就是个死!搏一下。”一直沉默的辰君忽然开口,语出惊人。
她思考良久,那种遍地死尸的场面当真没法承受,不如逃,死在路上也好过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躺在死人堆里,更何况……想到娘和幼弟,小姑娘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话是这么说,可哪有机会呀?杀人狂来了以后肯定看得更紧。”
陈满眉头紧锁,好像苍老了几岁,脸上的伤疤和皱纹都加深不少。
“我倒是有个想法。”辰君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低声道。
“说说看!”陈满警觉地向四周张望,见高高的岗亭周围并无旁人出没,这才轻声问。
“战场!”
“战场?”辰君的话让两人一头雾水。
“对,战场,只要上了战场,杀人狂的执法队总不能再没完没了地盯着我们几个吧?
没人盯,又没有围墙,不就是机会?尤其是混战的时。
要死我也希望能跟娘和弟弟死在一起,出来这么久,我天天都在想他们。”辰君语气坚定。
陈满二人还在思考,罗锅解手后走上楼来,三人彼此交换眼色,就此住嘴。
实际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便罗锅没在这时候上来,他们也研究不出具体方案,毕竟只有陈满一人真正上过战场,还是在许多年前。
接下来一段日子,每天都在重复同样内容:大体力训练,加强军需战备,还有枯燥的轮岗。
当然,辰君再次得到优待,她的医术得到了哈赤虎的认可,虽然没有擢升,但利钱增长一倍,顺带着老邓这组人在装备和吃食上也改善不少。
北方的冬天又长又冷,人们在近五个月的时间里不得不面对它的残酷。
每年一二月,寒冷即将完结,却是最难熬的时刻,很多年老体弱者都绝望地死在黎明之前。
战争准备也在这个时候进入最紧张阶段。
河面开化,五六人大小的冰凌成片地顺着流水向下游泄去,对岸应该对这边的动静有所觉察,这几天也明显忙碌起来。
……
“快开门!邺城军令!邺城军令!”
斥候快马加鞭,径直冲来,校场上正在做早操的人都停下动作向寨门处张望,连司令官也忘记发出口令。
大门还没来得及全开,一人一骑已从门缝里挤了过去。
马夫上前接过急停的战马,马身上的汗珠子抖落一地,那斥候连看都没看一眼,直奔主帐而去,几十步距离,接连摔了两跤。
路滑,腿软,所有人都猜到事态紧急,心里凉了半截。
直到那斥候进入主帐,司令官方才回过神来,急忙重新整顿队列,喊起口令,操练继续。
大约半柱香后,主营门帘掀开,第一个跑出来的是那斥候,他翻身上了马夫牵来的新马,一溜烟朝来路奔回。
接着出来的是几个刚刚被招进去的头目,他们同样一路小跑,分头向码头、马厩、仓库、粮库的方向奔去。
最后走出营帐的是杀人狂,他在林华的陪同下向校场这边走来,步伐稳健。
紫脸大汉穿戴得十分整齐:盔明甲亮,腰缠兽兜,手握马鞭。
众人心里打鼓,斥候刚走,这家伙穿成这样出来,看来今天要有大事发生。
“全体集合,宣教主令!”哈赤虎应该接到了一道很急的命令,他甚至没有通过司令员,一边走一边自己扯着脖门喊起话来,破锣般的声音远远传出,在营地上方回荡。
正在出操的人迅速集中,营房里的士兵也都赶着跑出来,杀人狂喊话时来晚可不是开玩笑,全营作战主力在半柱香内集合完毕。
哈赤虎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这两个月的练兵成果表示满意,然后大步走上点将台,身上金甲有节奏地发出“哗楞、哗楞”的声响,气氛更加紧张。
冷峻的目光扫视台下,冀北暴虎高声道:“教主令!于本月十八前拿下云台!”
“哄!”
人群中爆出一阵议论。
今天已经是十六,十八就是后天,两天时间要拿下对岸的云台简直是天方夜谭,光准备工作两天都未必能够完成,更何况河面上正飘着大冰凌,可以轻易地将小船撞翻,大船撞漏,这样的时节如何渡河?
“嗯?”哈赤虎冷哼一声,立刻打断所有人的议论,较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现在回去准备,午时出发,渡河攻占云台港!”命令颁布完毕,与催命无异。
哈赤虎喉咙里那面破锣仿佛被敲碎,化作棱角锋利的铜屑,撒遍全场,卡进每个人的喉咙中,大家欲哭无泪,胸口憋闷,却没人真敢开口发泄。
“兵贵神速,敢有妄议将令,拖沓行事,贻误战机者,杀无赦!”在又一次议论爆发前,哈赤虎撇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向寨外码头的方向去了,留下满场兵卒面面相觑。
“他娘的!这是什么狗屁命令,没有任何先兆,说动手就动手。一个时辰能准备什么?早上还啥都不知道,说话就要开战,老子我还不知道战场上该怎么走路呢!”
三娃子破口大骂,引来一群人“附议”。
“闭上臭嘴,赶紧收拾东西去,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在这儿发泄,记着戴上獭子油,刀上脸上都抹点。
开战以后,所有人间隔不得超出五步,如果有人受伤就往我身边靠!”后半段话是说给所有人听,老邓一边紧张地收拾行囊,一边面色凝重地道。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是真的开战,不是牢骚时间,纷纷开始照他吩咐加紧收拾东西。
“邓叔,打起仗来是啥样子,我们真的会死吗?”
安静片刻,辰君忍不住凑到老邓的身边问道。
其实所有人都想问这问题,这一伍只有老邓一人近些年上过战场,大家此时心头长草,如果闷头上阵,说不定没到开战就要有人憋疯。
“我从军三十年,长官、同袍、手下加起来怕是要有个一百五六十人吧,到今天,除了个别几个升上去,还在喘气的就剩我一个。”老邓声音低沉,就像平常讲故事一样。
没有人接话,包括陈满,所有的人都脸色苍白,呼吸沉重,此刻方才真切感受到残酷的战争已经如此接近。
老邓又道:“打仗讲运道,也讲技巧,只要到战场上你跟紧我,咱们这伍人一个也不会少。
现在不比当年,我们的人比对方多得多,活下来的机会很大。”
大家略微舒了一口气,但内心紧张感并未完全驱散,每个人都在默默消化着老邓的叮嘱,只是原本堵得满满的胸腹一下又变得空涝涝。
一个时辰后,集合锣再次敲响,大队人马整编列队,然后迅速向码头进发,水军的兵舰已经等在那里。
登船过程中,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直到被船摇晃的想要呕吐,方才想起自己已然身在大河之上。
冰冷的河水夹杂着泥沙拍打着船舷,无数碎冰块从船身边划过。
载辰君等人这艘船已经是第三次往返,船上水军全身湿透。
早春时节,寒气尚未散尽,这些人却将上身脱得只剩一件小鱼袄,浑身冒着热气。
他们竭力地吆喝着,面目狰狞,手中艄杆不停地抽打侧舷飘过来的大冰块。
为了将近万兵马和粮草辎重送过河去,水军准备了一百多艘小翼船,还在周边征缴了六十多艘渔船。
到此时,整个船队已经不足八十艘,除了一艘船是被对岸周军用火箭烧毁外,余者皆是被大冰垛撞翻或者直接扎沉。
辰君挂着药囊,蜷缩在船尾,虽然从小在河边长大,又经过近半年的军营锻炼,却依然被这凌汛吓得半死,幸亏二哥常青始终伴在他身边不时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