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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浮冰主体在水下,看似不大,其实体积有眼中所见十倍大小,水兵们虽然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将它们挑偏,根本撞不开。
若被这样的小冰山刮上头尾,小翼船就会在水中打转,再好的舵手也控制不住。
遇到扁平冰凌撞在船身中间,则会被捅个窟窿或者刮个口子,更加难受。
大冰垛子甚至可以直接将坚固的战船撞得七零八落,身前不远处就有一艘船被撞沉,一个相熟老卒刚落水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跟上来的冰片子划掉脑袋,鲜血喷出两尺多高。
辰君在后边看得清清楚楚,差点儿吓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在人群中是如此无用、无力。
媒婆生性软弱,此刻趴在船边,将刚塞下去那点吃食全吐了出去,仍在不停干呕。
全船除了几个艄公师傅和老邓,全部傻眼,只要船身一动,众人就会神经质地紧扒船舷,连前方震天的喊杀声都忘在脑后。
哈赤虎祖宗十八代被骂了个遍,对方将领显然更重视手下性命,为了避免不必要减员,没有派出任何舰只。
他将与大河、激流、坚冰斗争的艰苦任务全部交给义军,只是射几排火箭过来助兴。
“嘭!”一阵剧烈震动,船头终于靠岸。
“有头盔的都带好!所有人跟着我,举起盾牌,把腰哈下!”
老邓大喊,带头冲上岸边,直到此刻,众人才从对激流、冰块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注意到周围杀声震天,到处都是起火点,浓烟滚滚,几乎遮蔽住正前方所有景物。
听到老邓的喊声,全伍弟兄急忙跟着向岸上跑。
辰君在船尾,最后一个下船,当初这么安排就因为她是医官,不善战斗,留在后面可以抢救伤员。
她到船头的时候,队伍已经基本拉上滩头,只有媒婆兀自跪在船边喘息,刚才过河时那一幕对于一个生性懦弱的半大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恐怖。
他将头盔解下来一把掼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将冰冷的空气吸进嘴里。
辰君手脚并用摸过去,大声道:“疯了吗?没听见老邓的话?有头盔就带上!”战场上一片嘈杂,所有的话都要拼命喊出来,否则根本听不见。
“太难过,透不过气!俺喘两口,一会儿就戴好!”媒婆用尽吃奶的力气向辰君喊道,脸涨得通红,脑门上青筋暴起。
“嗤!噗!”媒婆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从天而降,斜斜地插进了他的太阳穴。
“扑通!哗啦!”眼睛布满血丝,瞪得几乎鼓出来,就在小姑娘面前,小兵抽搐两下后掉进水里,水花未散尸体便迅速地被河水冲向下游。
“媒婆!”辰君猛然趴到船头,伸出手向下捞,想要拉住他的脚,最终却只撩起一捧浊浆。
心里像有无数虫子在啃咬,针扎般抽痛!她拼命地向媒婆逐渐远去的尸体哭喊,但是无济于事。
刚刚还在交谈,一条命就这么眨眼间消逝,让辰君惊恐万分、几欲昏厥,她抽泣着捏紧药囊,缩成一团。
“喂!你到底下不下船?咱们还要回去接下拨人呢!”一个水兵向辰君喊道,面无表情。
粗壮的大手忽然伸出,一把抓住那人领口,常胜咆哮道:“直娘贼!你是不是人?没见那是我们兄弟?没了!就这么没了!!”
二哥常青这时已经伸手将辰君抱下甲板,努力安慰劝解。
那水兵脸上神色一暗,随即梗起脖子,喊道:“别冲着我大呼小叫,没用!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
打仗就要死人,我的兄弟如今已经差不多死掉大半,能咋样?”他指了指后方甲板,满编二十五六个人的一条船上只剩下八九个水兵在拼命喘着粗气。
常胜双眼通红,根本没工夫理会对方说辞,举起拳头就向他轰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半年多的兄弟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悄无声息。
“砰!”拳头还没伸出去,常胜先一步被打倒在地。
“疯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混帐东西!”老邓出现在几人眼前,他身后还跟着陈满等人,各个面色难看。
就像久处黑夜突然见光,辰君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抓住老邓,放声大哭道:“邓叔!媒婆……媒婆被水冲走了,你想想法子,救救他吧!”她指着媒婆尸体远去的方向,另外一支手几乎抠进老邓肉里。
老邓将辰君抱在怀中,不停地拍打其后背。
陈满这时也走上前来,伸手将两人同时抱住。其余人则纷纷举起盾牌,将几人护住。
片刻,辰君的情绪稍稍平复,去看老爹和老邓,两人同时闭上眼,摇了摇头,然后向身后刚才被常胜抓住的水兵躬身抱拳以示道歉。
水兵苦笑,抱拳回礼后便若无其事地回头去解捆绳。
吆喝声起,运兵船的长浆探出,在岸边重重一顶,千疮百孔的残破小翼船又向来路驶回。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周围危机四伏,没有太多时间用来缅怀,老邓赶紧拽着众人前行,等追上大部队时,一拾人马已经跟在拾长身后摸上对方滩头阵地。
脚下冰雪初融,泥泞不堪,周围浓烟滚滚,刺的人流泪不止。
烟雾对面人影蹿动,兵器撞击声、惨叫声密集地传到耳朵里。
辰君抱紧药囊,几次想要伸手揪住在血泊中挣扎的友军,都被老邓和老爹拽开。
她自己心中也清楚: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成百上千的人正在拼命厮杀,己方人马可能正在以几倍的兵力围攻敌人,也可能被几倍的敌人围砍。
眼下顾不到救人,就算救,也是战后的事情,现在出手也是白费工夫。
老邓的叮嘱就在耳边,媒婆的惨死刚刚发生,所有人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紧自己的长官,一路向前。战场上就是如此,管好自己已是万幸,根本无暇它顾。
喊杀声越来越响,兵刃交集声越来越密集,大家清楚队伍距离战场中心越来越近,死亡和胜利混在一起,正同时伸手召唤,每个人都不自禁地握紧手中武器,加快脚步。
蓦地,烟幕后冲出四五匹战马,马上骑士看服色是周军。
他们满身血污,一脸错愕,显然也对遇上辰君一路人马感到意外,但只刹那便恢复正常,舞动着长刀朝这边冲来。
老邓站在队伍最外侧,首当其冲,慌忙中一躬身让过一刀。
惨叫声起,他身后的一个临伍新兵被马刀砍个正着,伤口由胸口至腋下,鲜血狂喷,刚好溅在回头探视的老邓脸上。
老邓一抹脸的功夫对方第二名骑兵的马刀已经追至,他慌忙举起盾牌生挡下这一击。
骑兵冲击何等狂猛,常人仓促间哪里顶得住如此巨力,老邓整个人被撞得飞起来,重重摔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方才停住。
前方骑兵这时翻回身来,又向老邓杀去,这二人显然合作多年,相互之间默契十足。
“啊!休伤我邓叔!”平时慢吞吞的水牛这次反应奇快,其它人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他已经怒吼着冲出本队,合身向那周军骑兵撞去。
对方久经沙场,见有人攻来,镇静地猫下腰,改变刀路向水牛直刺而来,战马奔跑的方向却没有丝毫变化,战刀如划破水流的快浆,沿着距离地面不足三尺的弧线轨迹直奔水牛腰腹。
如果水牛不让开,就要硬挨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如果他让开,刀锋就会继续向前划破老邓的咽喉。
水牛没有半分退缩,肥大的身躯死命撞在来骑身上,“砰!”地一声将马上骑者硬生生掀落马下,但自己后背上也露出了对方带血的刀尖。
他用自己的胸膛接下对方必杀的一刀,整柄环首刀从右胸穿入,透体而过。
那骑士摔得七荤八素,水牛快跑几步,猛然骑到对方身上,双臂狂轮。
铁钵大小的拳头死命向身下那人头部捣去,好似两炳铜锤反复轰击,场面血腥,那人的脑袋就熟透的倭瓜,须臾间被杵得稀烂。
众人见危机化解,纷纷放下心来,竭力与剩余骑兵周旋。
哪想到这边还没分出胜负,就见水牛双臂越挥越慢,吼声越来越弱,大滩血不停从嘴角溢出,片刻后终于挺身体僵直,停止所有动作。
等到大家驱散剩余敌军,围拢到水牛身边时,他已经气绝多时,双眼兀自圆瞪,死死盯住身下被他锤得不成人形的敌人。
“水牛!你个混球,给老子站起来!”三娃子平时跟水牛关系要好,这时情绪崩溃,疯了般扑到他的尸体上,众人合力才勉强将他拉住。
老邓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满是老茧的手划过水牛的脸,帮他合上双眼,叹气道:“安心去吧,兄弟们我会好好看着。”
“邓叔!”众人跪了一地,面向水牛的尸体哑着嗓子大哭,陈满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们这伍人出来才不到一个时辰就折掉两个,老邓也险些遇难,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