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桑竹成荫不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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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粹宫里惠妃娘娘抱着手炉兴致盎然地看着内侍们制香,自从胤禩将那两个杭州大夫请进来为温僖贵妃娘娘看诊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愿意时不时派个人去温僖贵妃娘娘那探视,唯有惠妃娘娘独得了他们秘制的方子,实在得意。

    昨儿太阳好,内侍们已经把加葵叶的鸡骨炭碾为末,拿糯米粥汤调和了用大小铁锤击成饼状,日头下晒了好久。选了上用的真腊沉香八两,檀香二两,牙硝、甲香、金额香、丁香各半两,麝香一两,片白脑子四两上捣罗细末,炼蜜先和前香,除龙脑外,同捣末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生蜜拌匀,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取出窨七日后入脑、麝为丸,大小任意,以金箔为衣。

    制好的香丸统统拿贡绸包了,收在红漆蔗段锡坯的香盒里,又留了一部分,放在万春定窑香撞里,打算给胤禩袖在怀里用。

    惠妃心里有数,自己生的儿子太粗糙,哪里用得这个香?倒是胤禩性子温和,知道自己今日制香,连忙寻了个吴郡新近造的南都白铜短颈细孔瓶送来,惠妃娘娘自是不会忘记他的。

    内侍们已经拿纸灰和石灰拌和成团,放入大灶中烧红,然后取出研磨为极细的炉灰,细细铺在宣铜炉的底部。

    炭卮烧透后,放入炉中,把炉灰拨开,仅把炭卮埋一半,待到香丸焚成灰后,才用筷子把炭卮埋起来,四面围起,上面用灰遮盖,灰厚五分。

    早有宫女将磨好的砂锅片用来隔火,在灰上加砂片,片上又放香,惠妃娘娘亲自拿火筷子在炉灰上插几十个小眼,以通火气,果然这新香香味幽远,经久不散。

    惠妃娘娘一直蹲着划拉着炉灰,等到香烧完了,才丢了火筷子,让内侍把剩下的炭块用瓦盒装起来熏焙衣服和被子。看着偏殿院子里花花绿绿一排排的大小衣裳,惠妃娘娘伸手从上面一件件拂过,仿佛拂过自己曾经青涩的那些岁月。

    最近家里人进宫来请安,颇多疑意,她知道自己儿子有在筹划什么,从新年开始,就看见几个阿哥们聚在一起唧唧喳喳。

    惠妃不想多问,不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规矩,她只是信任他们,不论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养子,即使胤禔性子偏于鲁莽暴躁,只要有胤禩守着,总不会走了大褶子的。

    是以,那拉氏的大学士夫人担心的那些统统不会发生,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足够小心谨慎。而惠妃娘娘最近新添的爱好是去宁寿宫给仁宪太后请安,从春祭那天开始,皇帝就没有在后宫翻过牌子了,最常流连的地方是孝诚仁皇后当年的居处坤宁宫。

    惠妃是从皇帝大婚前就已经入宫侍奉的妃子,她当然能发现皇帝最近的不对劲,怀念嫡妻?

    当然,但那绝对不是唯一的原因,而那天在书房里礼部尚书突然被革职早就引起了很多猜测,惠妃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内宫里消息虽然灵通,可是政务永远不会传进来,可是春祭当天太子可是跪在殿外的,这可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轻轻提一句,贵妃娘娘有恙,预备大节辛苦了,那边太后就慈眉善目笑笑,委了佟妃襄理后宫,惠妃娘娘笑得毫无机心,大大恭喜了她,道了烦恼。

    心里暗暗着恼,不管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太后到底是向着自己嫡孙。生怕有儿子的妃子管理后宫慢待了太子,特特挑了他的姨母来掌凤印,还是个没生育的姨母,太后娘娘好成算!

    温僖贵妃娘娘钮钴禄氏可不甘心,自己眼看着就要起不了身,就是挂心自己的儿子,皇帝近来来宫里探视自己,只说要安心养病,只字不提其他的,她也知道,断没有一门两皇后的道理。

    只是苦了自己孩子,当年生了他后再无有孕,连给他预备个臂膀都没机会,那孩子生来单纯不爱那些小心思,成日跟着宜妃那古灵精怪的小子混,事事曲奉着,比对自己亲老子还孝敬到十分,迟早要吃亏!

    温僖贵妃且没心思去担心这个,皇太子他心肠不够宽仁,自己不是没发现,小来只觉得他傲岸,如今想来,他如此残刻,将来必是容不得兄弟的,自己也没对他少下黑手,现今也顾不得失悔,总要想点办法给儿子讨条活路!

    都统擢领侍卫内大臣尹德接了妹妹的心腹传出的口信,心底很是讶异,太祖、太宗几代皇帝都曾经赏识自己家族纽祜禄氏,祖父额亦都自十几岁起就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最终成为开国五大臣之一。

    伯父图尔格、彻尔格和伊尔登都是能征善战的战将,在入关的战役中立下了赫赫的战功。父亲虽然没有军功,袭了伯父图尔格二等公爵受遗诏为辅政大臣。康熙六年,圣祖亲政,加恩辅臣,特封一等公,自己两个姐姐都入宫有了位份。

    若不是受了鳌拜的牵连,加上康亲王杰书的打击,父亲怎会削太师又夺爵?三姐姐在宫里始终低了人一头,自己家族也衰落了,后来三姐封了皇后,家里不是不高兴的,父亲也托姐姐的福得了皇帝的赐祭葬,谥恪僖,御制碑文,勒石墓道。

    谁知才到康熙十七年,孝昭皇后就崩了,虽然皇帝降旨推恩家族,敕立家庙又赐御书榜额,可姐姐没有儿子,谁知道将来是怎么样?

    现在妹妹眼看着不行了,自己做哥哥的怎么说也得出把力,就算不能把外甥捧到那个宝座上,也不能让人小瞧了他!

    新春还未结束,军机大臣、南书房翰林等内值诸臣也还在家里享受一年难得的闲暇,只是立春之前要写好的春帖子可要早点动手,懋勤殿的侍卫来催了好多次,案上只有几张春帖子,可叫内监拿什么呈进皇帝以庆吉祥?尹德拿着自己的名帖,挨个去亲族里讨教,谁也不想逆了皇帝的意,犯了他的忌讳不是?

    小九自从那日得了点子,这几日就见天儿缠着哥哥给他商议如何求财,胤禩实在给他缠得慌就悄悄禀了大哥,说是要出宫转转,大阿哥也知道弟弟们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好动时候,拨了十几个身手高强的侍卫叮嘱要仔细安全就放了他们出去。

    小九小十都换了服色,说是要摆个有钱大爷的谱,逼着侍卫去外头买了衣裳进来,挑了大红的棉袄,缎子靴子,手上套着拇指大的扳指,腰间带着一串指顶大的明珠络子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去了。

    胤禩看着红扑扑两个奶娃娃也懒得告诉他们这看起来不像大爷,像足了大傻,只是看着侍卫们忍笑忍得认真就算了,自己也换了件寻常褂子就叹着气跟着了!

    刚刚到了正阳门就看见人山人海济济挨挨,正是老百姓快活的时候,新年伊始,元宵未到,大家伙都欢欢喜喜地庆祝着新年。

    还没挤到小九的铺子,就看见大栅栏那里有了纠纷,几个泼皮正在家药铺门口闹事,一个泼皮躺在地上大声呼痛,还有几个在门口喊着:“杀人啦,杀人啦!”身边的侍卫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要把阿哥们带走,胤禩生平不爱看热闹,也乐得跟着走,顺手拉着弟弟们。

    就在他们已经走了几十步的时候,胤禩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回头问:“这药铺挂的什么招牌?”一个侍卫忙躬身回话:“回八爷,远远看着想是写着乐家老铺!不过是个小店,没什么特别的。”

    胤禩点点头,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心里大惊:“爷要回去看看。”说着就转身往回走,后面的侍卫忙跟上来。

    侍卫们在前面帮他开了道,等胤禩挤到药铺门口时,就看见一个中年人想是掌柜的在拼命打圆场,那几个泼皮只是不依不饶说自己兄弟吃了他们的药病没好,人反而不行了,咬定了要药铺赔他们一千两白银才肯写和解书,不然就一路把人命官司打到天上去!

    胤禩瞧着地上躺着的人,摆明了是装了,真要死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喊痛?笑话,后面弟弟们也挤了进来,小十是个直性子,看了看地上的人就冲着那领头的喊:“什么死人官司,你是讹钱吧,你兄弟只怕活一万年给南极仙翁做王八驼碑都没问题,哭什么丧?”

    那领头的是京城里有名的泼皮,父母去的早,自己东家讨西家蹭长大了,也不记得姓名,自己给自己取个绰号叫做“虎头大”,素日带着几个兄弟在正阳门这一带专门玩“碰瓷”,前几日讹了几个山西的客人,正是得意的时候,偏偏油水吃太足,积了食,就过来买了几丸保和丸。

    积食好了,可心里不舒坦啊?凭什么花钱买药吃!就有了今天这幕。瞧那掌柜的都恨不得求饶了,商人么,都是怕事的,今儿可是一大票!人群了却来了管闲事的。虎头大瞧着这几个不过是小人儿,也懒得搭理,推了小十一把:“娃娃,前边张家的发果子呢,跑快点还干得上!”旁边胤禩大怒,手一挥,几个侍卫就冲上去把那几个人都按住,哪知道那个泼皮原本是不要命的。

    更是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青天打败日的行凶啊!”侍卫百般按他的口按不住,胤禩冷笑一声:“你还没死呢,喊什么?”那虎头大抬头瞪着他:“小公子,我是没死,我兄弟被庸医害了可不是快死了?你不管那庸医,反管我们这小民,可见也是不公!”说着就哭爹喊娘的闹腾起来。那躺地上的越发得了乖,高高低低地叫着疼。

    旁边的人越围越多,胤禩倒没见识过这样颠倒黑白的,从袖子里拿出惠妃娘娘赏的香撞,小心打开,用随身的金三事挑了块鸡骨炭出来,照着地上那人的脖颈丢了下去,那人吃痛不过,跳起来啧啧大骂。

    胤禩笑着说:“不是病的要死了么?我看你挺精神的啊!”虎头大看事败,咬牙呸了口口水,瞪着胤禩只是不做声。

    那乐家铺子管事的却慢慢上来说:“既然不管小店药物的事,小的就心安了!”说着就递出张银票:“些少银两,给几位压惊!”

    小九看的不耐烦:“明明是他们讹钱,你给他们银子做什么?钱多花不完吗?不如分爷花花!”

    胤禩却知道,那些泼皮今日吃了亏,日后必来报复,掌柜的也不过是花钱消灾,求个安稳,只是胤禩安心卖人情给他们,自然不肯善了。

    胤禩轻轻拉过个侍卫,附着他的耳朵吩咐几句,那侍卫领命去了,胤禩把弟弟护在怀里看着那掌柜的说:“养虎为患的故事管事的必定听说过,今日何必这样姑息他们?”

    那掌柜的冲着胤禩行个礼:“今儿多亏这位小公子替我们铺子洗雪名声,还请铺子里坐坐,待我们奉杯清茶再走。”

    胤禩也不做声,拉着弟弟就进去了,却也不肯让侍卫们放人,只让他们都捆在那里。乐家药铺里柜子可是整理的井井有条,几个伙计都是精干模样。

    他们几人被请到后厅用茶,又是一番景象,黄杨木格子里摆着天南海北的摆件,架子上垂下藤萝遮住窗口红尘,墙上一幅仿的秋山图意境悠远,看着还带着淡淡的墨香。金鱼在瓦盆里悠游,蟋蟀在葫芦里唱歌,简直是闹市中的一座山庄。

    不一会掌柜的恭恭敬敬拿托盘捧上了几盏茶,胤禩低头看看并不是寻常的茶叶,而是杭白菊兑了几颗枸杞,红红白白看着喜人。掌柜的奉了茶就躬身立着。

    铺子的主人乐凤鸣也已经闻讯赶了过来,看见几人的座次就知道都是贵客,忙和和气气问了好,小九小十惦记着外面的泼皮,倒也没空跟他寒暄,唯有胤禩跟他随意攀谈了几句。

    茶还没饮尽,那侍卫就带着几个胭脂石头胡同过来了,大家伙都是一愣 ,那侍卫回了话:“八爷,照您说的,俊俏的不要,找了几个四五等的土娼来了”

    胤禩也不解释,点点头,起身邀着大家跟他一起出去,铺子外早围满了人,那些泼皮们人越多越提气,个个精神抖擞,要打要杀全无惧色,就等着看看那几个小公子如何吃瘪。

    泼皮们看见人出来,口里的污言秽语越发多了,那领头的虎头大更是叫得大声,胤禩根本不在乎,一挥手:“ 给我拉下去,让他钻窑姐儿的裤裆!”

    外面围着的百姓全乐了,虎头大也傻了,他堂堂街头一霸,今天要钻了妓女裤裆,以后还怎么在道儿上混阿?侍卫们忍着乐,不管他怎么咆哮蹦跳,硬按着他的脑袋从一个妓女的裤裆里钻了过去。

    众人哄笑声中,侍卫把他拖了出来,虎头大气的破口大骂,胤禩微笑着一指第二个妓女 “来,再钻!”这时候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都来看“虎头大钻窑姐儿的裤裆”。泼们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乖乖的认输,那就从此威风扫地,还怎么横得起来?如果不乖乖的认输,那就要钻妓女的裤裆。

    待到众人都已经笑得不行了,那些泼皮眼里也流露出悔意,胤禩才轻轻走过去问:“今日爷放了你们,日后可还来不来闹事?”

    虎头大看看被折腾的够呛的兄弟,知道遇到狠人了,大丈夫当断则断:“求爷饶了小的,日后小的一定带眼识人,再不犯了!” 胤禩知道这些泼皮虽然无赖倒也讲点信诺,立起身子让侍卫放了人,才回头看着弟弟说:“走了,热闹看完了,干正事去!”

    路上,小九忍不住问:“哥哥,那铺子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帮他?” 胤禩翘翘弟弟的脑袋:“人家是有真本事,你可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小九嘟着嘴心里大不服气,不过是个小铺子有什么奇的?胤禩知道弟弟的心思,也不多说什么,心里叹道谁能想到这样一家小小的铺子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同仁堂呢?刚才在后堂就看见了那副对子:“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才有了后来的金字招牌。

    虽说同仁堂的药丸的确功效非凡,可是他们乐家经商那手腕的的是一流!京城里二月掏沟之时,全城臭气熏天,污泥堆积,行人很是不便,尤其是夜晚,不留神,就会跌倒在污泥堆中,弄得遍身臭泥。记得从康熙四十一年起,他们就派人在掏沟的地方,挂灯为行人指路,每到天黑以后,到处是一片漆黑,唯有几盏白纱灯上写有“同仁堂”三字,不仅方便了夜间的行人,也在京城打响了同仁堂的名气。

    逢着会试之期,他们又把祛水土不服的平安山药赠送给那些应试之人,那些应试之人少不得把同仁堂名声传到全国各地。日后这些举子若是考中后做了大官,自然少不了照顾同仁堂的买卖,或为同仁堂提供方便,或为同仁堂介绍主顾。

    每年冬天,同仁堂都要开办粥厂,使那些饥寒交迫的贫民勉强能够糊口,施舍棉衣给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每年夏天则向穷人发 放一些治疗预防中暑的药。穷人若是病死了无钱安葬,他们连施舍棺材都肯,这样的商铺如何不兴旺?

    胤禩突然开了口:“小九你还记得那铺子的台阶吗?”

    小九抬起头:“记得啊,真奇怪,别人的台阶都是向上的,他家偏偏是向下的!”

    胤禩摸摸弟弟的脑袋,慢慢地问:“是啊,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昨天加班了,所以甜品只煮了一半,还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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