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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也并不全是因为萧般若。
至少有一半是因着玉宝音自己的心情不好。
这万物中的人和物,都是在遵循一定的规律生长。从幼年到成年,再到老年,不是说不想长大就不会变老。
玉宝音七岁了,早就从以前的无忧无虑过渡到了有小心思的年纪。
这没什么不好,坏就坏在……她掉牙了。
关键还是颗门牙。
正月十五的一大早,早饭是一碗桂花芝麻馅的元宵。
那叫一个软糯香甜。
玉宝音一见了元宵,便忘记了门牙的烦恼。前几日她吃了一个火烧,好好的门牙不知道怎么就晃动了。
她还没敢用门牙去咬,吃完了元宵,咧嘴朝俶欣笑。
俶欣一惊道:“小公主,你的牙…掉了!”
玉宝音慌忙道:“掉哪儿了,你快给我找找。”
可找到了也没用呀,找到了也安不上。
这就闷闷不快地去了她娘哪儿。
一瞧见她娘,就咧了咧嘴,给她娘瞧。
秦愫笑着道:“我前天还在跟俶尔说宝音都到了换齿的年纪,怎么还没有动静?这下好,省了我再为你烦恼。”
“我该烦恼了。”玉宝音不快地道。
秦愫捂着嘴笑:“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刚好管住你不能张大嘴笑,不能张大嘴说话,也不能张大嘴吃东西,做个淑女挺好。”
正说着话,萧景就进来了。玉宝音本来想反驳她娘几句,一瞧见他进来,就闭紧了嘴,再不言语。
萧景奇怪地道:“咦,怎么我一进来,你俩就不说话了?”
她女儿又不能一辈子都不张嘴。秦愫故意笑话女儿:“她怕说话跑风。”
玉宝音嚎了一声:“娘。”
萧景看了个正着,他也笑,笑过又正色道:“换牙而已,多正常的事情。换牙还不就和长大一样,起初的乳牙不够坚强,得经历过了蜕变,才能啃得动骨头咬得下肉。”
他说的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主要是玉宝音就算不接受,也没什么办法。
她是紧闭着一张嘴,到了萧府过佳节。
瞧见萧弥坚,玉宝音总得说话。
她不过才一张嘴,立在萧弥坚后头的萧翰飞便道:“呀,才几日不见,妹妹就长大了。瞧,门牙都掉了。”
谁是他妹妹?谁让他嚷嚷的?
玉宝音忍了又忍,只当是没听见他在哈哈大笑。
等到了中午摆宴的时候,她只要一抬起筷子,萧翰飞就道:“妹妹,那个不好咬。”
他还有完没完了!玉宝音在心里咆哮。
这是旧仇撞上了新怨。
一吃完饭,瞧起来很好欺负的小妹妹就黑化了。
像萧家这种家庭聚会,主要的家庭成员几乎天天见面,吃吃喝喝过后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可萧弥坚却在宴席上问起高远公主府建造的进度。
是以,一吃过饭,萧景就主动找他爹详谈,萧霄挥挥袖子也凑了过去。
尽管是没什么共同的语言,何氏和秦愫还是坐在了一起,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就讲讲风土、讲讲人情。
剩了几个大孩子和几个小孩子,逛园子吧,如今花开的不多,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萧翰飞便提议,咱们分成两边人马,投壶吧!
这游戏不论男女都会。
年纪小的就打打酱油,年纪大的就拼拼技艺。
主要是去年的正月十五他们也玩了投壶,萧翰飞输给了萧般若,憋了整整一年的心气。
说玩就行动,萧翰飞数了数人手,他们这边不论嫡庶一共九个孩子,那边是萧般若和玉宝音,虽说一共是十一人,但他小妹太小,路才刚走稳,投壶自然是玩不了的。
他道:“不算上小妹,咱们一共十人,以我和般若为首,其余的人可任意选择队伍。”
话音才落,比他小了月份的萧何以便道:“去年投壶便是我与般若搭档,今年自然还要选他。”
一听萧何以故意提起去年的事情,萧翰飞的神色便不好。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节奏。
其余的人也陆续选好了队伍,萧翰飞这边已有五人,还没有选择的玉宝音就被默认为是萧般若那一方的。
奴仆们已经准备好了投壶的用具,萧翰飞已经下了场。
这时候,玉宝音却道:“没意思。”说着竟是要抬腿就起。
这叫什么事,她不玩干嘛不早说啊。萧翰飞急道:“妹妹一走,般若那边就少了一人,这可怎生是好?”
玉宝音便道:“这好办啊,你的年纪这么大,干脆你就别玩了吧。”
萧翰飞的脸都绿了,他为什么不玩啊,他还想赢好不好。
“妹妹是不是没玩过投壶,妹妹那么聪明,瞧我玩一次准能学会的。”
又不能拉着人硬来,萧翰飞只好哄她道。
玉宝音小脸一扭道:“那么简单的游戏,我四岁就可以一投就中。”
这当然是骗他的。
萧翰飞还真就信了。他也没想想,就算从玉宝音用弹弓瞧出来她的准头不错,但她毕竟是小孩臂力有限好嘛!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玉宝音的准头不错的,只因那日萧般若被白家和唐家围攻,他就躲在暗处瞧。玉宝音嗖嗖几下,那些人就捂着头唉哟,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
萧翰飞有些慌张,这要是侥幸赢了萧般若,再输给了玉宝音,他还要不要活啊!
会这么想,萧翰飞的智商真没有问题,不过是将输赢看得太重,不敢赌而已。
他想了想道:“既然妹妹觉得投壶没有意思,那你说咱们玩什么好?”
玉宝音指了指,一直立在萧翰飞后面捧着箭的杨树,道:“我几日没练弹弓,叫他用头顶个果子给我打,我就陪你们玩儿投壶。”
早说啊,要求这么简单,没什么不可!
萧翰飞示意杨树上前。
杨树很是害怕,只想给他二人跪下。
玉宝音道:“你别怕,我用银锞子当子,弹出去了多少全都是你的。”
银锞子打在头上不过就是疼一下,只疼一下就能发笔小财,这也算是好事儿啊!
杨树再也没有废话,从果盘里挑了一颗最大的果子,照着玉宝音的吩咐就站在了树下。
玉宝音的任性,萧般若又不是第一次领教,可她哪一次任性都是有理由的。
萧般若一直没有言语,想瞧瞧她到底要干啥。
其他的人也一直都没有言语。
有的是好奇,譬如萧晴,上一次玉宝音替她解了围,可她总感觉玉宝音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帮她。小小的年纪就让人摸不懂她的想法,萧晴便只看不说话。
有的是想看萧翰飞的笑话,譬如萧何以,他也不知道玉宝音要做什么,但他看的出来她的眼神里泛着不善的光。
那边的玉宝音已经掏出了十多个银锞子,还特地对众人道:“这是梅花形状的,且那梅花形状是我娘亲手画在纸上,才让人照着打造。”
萧翰飞以为她说的是废话,萧般若大概了解了她要做什么。
好好的佳节,他不想提起糟心的事情。
还来不及阻拦,玉宝音已经拉了弹弓将银锞子嗖嗖地弹了出去。
她本就是照着杨树的脸瞄准的,那些银锞子也不负众望,十有□□都弹到了他的脸上。
只听杨树“哎呀,哎呀”地叫着,萧翰飞就变了脸色。
他的跟班被打了脸,还是他亲口应允的。众人都在笑,瞧着像是在笑玉宝音,可他觉得分明就是在笑他。
更何况,以玉宝音的准头,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还有杨树那个不争气的,待玉宝音收了弹弓,他还一边捂着脸“唉呀”,一边快速地捡着地上的银锞子,连鼻血都顾不上擦。
他的脸都让杨树给丢净了。
杨树将地上的银锞子,全部捡了起来塞到了怀里,这才跑到了萧翰飞的身旁。
玉宝音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向他俩道:“银锞子眼熟吗?”
萧翰飞不知其意,却见后知后觉的杨树惊恐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玉宝音又道:“那日,我和般若哥哥在浮桥上,浮桥上又没有小石头,我就是用这银锞子打了那晃桥的小厮,那小厮也是个贪财的,捡起了银锞子才跑掉。”
萧翰飞强作镇定:“那日倒是没听妹妹提起,这银锞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说的倒是实话,可怎么听就是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玉宝音便只笑不说话。
萧翰飞越看越觉得害怕。
又逢萧般若朝这厢走来,萧翰飞一见他,抖了一下,转头就走掉了。
萧何以还在后喊道:“大哥,投壶!”
怎么投啊,他克制不住地老发抖!
萧翰飞连头也不肯回一下。
至此,萧翰飞平生最怕的东西,从他爹的腿,变成了玉宝音的笑。
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很软很可爱的女孩子,可那是她不说不笑之时给人的错觉罢了。
可见一个恐怖的人,并不是长大了才变得恐怖,而是…打小就这样。
***
按照玉宝音的想法,打了杨树,她还想教训萧翰飞的。
可她也得为她萧爹想一想。
毕竟萧翰飞也是她萧爹的侄儿不是。
至于萧般若的想法……玉宝音想,嘿,他一个木头能有什么想法,还不得她帮他。
这就是萧般若和赫连上的不同,在她的心里赫连上是强者,而萧般若就是那个弱弱的。
就差和他说一句“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听。”
觉得自己很强很大的玉宝音,很快就长出了新的门牙。
这是一件让人很高兴的事情。
可不幸接踵而至,在某天早上净口的时候,她的另一颗门牙又掉了。
玉宝音:这讨厌的换牙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过去。
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也许可能要等到下个月才行。
玉宝音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终于就快到一年中最美丽的四月了。
三月底的一天,她穿上了新做的春装,还特别带了一朵茉莉一样的小花在头上。
她又让俶尔拿了最白的画纸和最香的墨,最后在花园里最美丽的花田旁坐好。
她对俶尔讲:“不许画我的边牙,她还没长好。”
想了想又道:“罢了罢了,你就照着我的原样画,就是要给上哥哥看本来的我变成了什么样。”
一旁的萧般若道:“你过生辰,为何要寄画像给他?”
玉宝音不敢乱动,只动了动嘴皮子道:“四月初七是我的生辰,四月初八是上哥哥的生辰。从前在南朝的时候,我和他总是要一块儿过生辰,外祖母也总会让画师给我和他各画一幅小像。我让俶尔画了两幅小像,一幅留给自己,一幅给他。等他收到了我的小像,他便也会让人给他画两幅小像,自然有一幅是要给我的。”
萧般若酸酸地道:“没有约好,他怎知你的想法?”
玉宝音翻了翻眼睛,“你不懂”。这世上最了解她想法的除了她娘,便是赫连上。
有一种感情叫做两小无猜。
有一个人在天涯海角。
想得再多,也够不到。
此时,萧般若便是这么想的。
***
四月初七这日,官邸早早就开了大门,向过路的乞丐和穷人家分发铜钱,从天刚亮一直发放到月亮升上。
据说是打南朝来的小公主生辰,做些善事,只当是祈福了。
这可能是南朝的习俗,大周的贵人们想要祈福,通常都是去庙里捐些香油钱,求的是佛祖保佑。
比起佛祖来,那些穷鬼能保佑她什么呢?
佛祖要是人人都可保佑,也就不会有高低贫贱之分了。这一世的穷人就是上一世的恶人,对他们行善,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何氏得知的时候这般想。
玉宝音的生辰那边连说都没有说一声,何氏自然是乐的装作不知道。
若是一门穷亲戚,她送什么过去都是好。偏偏人家穷得就只剩下了金银,她还得挖空了心思送礼她才不要。
是以,玉宝音的这个生辰还真是过的安安静静,没有小伙伴的贺礼,同样也不用对着讨厌的人强颜欢笑。
四个人围在一起用了顿饭。
她娘送了她一把琴。
唉,这是在说她要学琴了!风雅什么的实在不是她心头所好。
萧爹送了她一块玉锁,还说同样的玉锁萧般若那儿也有一块。
后面的话就是她萧爹不说,她也知道,还是让她和萧般若友爱到老。男人要是啰嗦起来,比女人还要可怕。
萧般若呢……给了她一本方敬之的字贴。
她娘和萧爹都说这礼送的好,千金难求。可她没有立时就翻脸,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头脑拎的清的。
说的是,这个生辰,玉宝音本就没有多大的期待。
饶是如此,也有点儿失望。
到了夜深人静时刻,玉宝音躺在床上想,也不知上哥哥有没有收到她的小像?
忽地听见窗户外有狗叫,可那狗叫一听就是人在假装。
玉宝音跪在小榻上推开了窗,一眼就瞅见蹲在窗下仰头向上的萧般若。
黑夜里,他亮亮的眼睛还带着笑。
玉宝音像看个疯子一样看他,不解地问:“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我这儿学什么狗叫?”
说罢,还亮了亮手里的弹弓,不忘补上一刀,“学也学不像,我还只当是梁上的君子在对暗号。”
萧般若也不同她计较,小声道:“我从郭老师那儿求了一件宝,送给你做生辰礼怎么样?”
“生辰礼你不是送过,”一想起那会让她练断了手的字帖,玉宝音的心就塞塞的。
估摸是他也觉得那字帖不太好,可是“郭老头那儿能有什么宝?鱼竿,鱼篓,我可不要。”玉宝音颇有些嫌弃地道。
鱼竿和鱼篓都是用来钓鱼的,钓鱼是这世界上最耗费耐心的事情,而她最缺少的就是耐心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郭老师不止学问好,造剑也是一把好手呢!”萧般若道,“我本是想将那可伸缩的软剑送你做生辰礼的,可我怕母亲说不好……”
“最讨厌你们这些君子,做个什么事情都要畏首畏尾”,玉宝音教训了他一句,这才道:“你且将那软剑拿给我瞧瞧。”
萧般若站直了身子,从背后取下一个扁长的雕着鹰的木盒递给她。
玉宝音掀开了木盒,里头的软剑与月光交相呼应,散下了一地的银光。
这是一瞧,怎么都觉得比字帖好。
玉宝音喜笑颜开道:“不曾想,那郭老头儿除了钓鱼厉害,还有这造剑的本事呢。”
萧般若也笑,就仿佛她夸的是他一样。
玉宝音爱不释手,左翻右看,老半天才盖上了木盒,对他道:“你的礼,我收下了。”
然后呢……
“你快回吧!”玉宝音又道。
半夜来送礼,萧般若来的心甘情愿,走的也是情愿甘心。
若说这是玉宝音的魅力大……这算啥!还有人不远千里,给她送了生辰礼。
四月初八的一大清早,官邸的门房才将大门打开,就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坐在官邸门外的石条上。
他说他姓周,本是奉人之命来给玉小公主送生辰礼的。
奈何,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昨日宵禁之前赶到。所幸,今日送到也不算太迟。
此人乃是周舟,他爹老周自打上公子进了宰相府,便一直跟随在上公子的身边。
他将信和东西送到,没有多留,便骑着马一路向南。
上公子收到宝音公主的小像已是四月初四的晚上,他四月初五从建康出发,又是坐船又是骑马,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赶到长安。
现下,他还得用三天两夜的时间赶回建康,只因此时的建康正风起云涌,他若是回的晚了,不定会错过什么。
年轻人的抱负很大,只因他跟了一个比他抱负更大的。
玉宝音接到信的时候,周舟早已经没了踪影。
信笺上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若周舟四月初七能将此信带到,我便祝你岁岁有今朝。若周舟四月初八才将此信带到,你便祝我得偿夙愿,越快越好。”
周舟送来的只此一信,还有一串青金石的珠串,并没有赫连上的小像。
玉宝音难免有些失落,把玩着青金石手串,越看越觉得中间那颗白玉雕成的莲花仿似在笑。
莲花笑……拈花笑。
说的是,他想说什么,她一定知道。
***
虽说长安没什么不好的,可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
但既来之则安之。
又过了四个月的八月十五,长安的高远公主府终于建成了,一大一小公主也终于可以安之。
玉宝音从官邸住进高远公主府的第一天,小马——追星赶来报到。
萧般若说她给马取的名字奇怪,别人都是追风追月,还有追日的。她倒好,追星,满天有那么多的星星,她追的到底是哪一个?
玉宝音就道:“哪一个对我眨眼睛,我追的就是哪一个。”
没人能真正的了解玉宝音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一样。
三年后的玉宝音…她十岁了。
她有许多外号,十岁的大长腿,十岁的小疯子,十岁的憨胆大……
玉宝音:切~说得好像我六岁的时候腿不长、人不疯、胆不大一样。
还是那句话,不是她长大了才腿长,而是腿长的她长大了……腿更长。
胆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