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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下来,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线微红将寥廓的天幕与大片大片从身边延展开去的芦苇荡分割开来,一抹细而长的黑色与那条红色的光带相互晕染,上方则是无际的淡蓝,而在北方的丝丝微云之间,北斗星光流转,正逐渐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羊头村距离张家庄也就六七十里地,如果张连义能够早起出门,原本是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的,可是一来他从没像那些迫于生计而奔波的人们一样辛劳过,也没有这种紧赶着出远门的经验,二来两口子之间忽然回归的春天也实在是让他们难舍难分,所以尽管早上出门之前发生了那样一个尴尬异常的插曲,张连义还是磨磨蹭蹭直到日上三竿才带着行李开始上路。这样一来,尽管张连义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羊头村——他那位据说颇具传奇色彩的远房表叔家。
羊头村接近入海口,应该是一片年轻的滩涂,虽说处处河汊纵横,但土地却非常贫瘠,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不过这个地方盛产芦苇、蒲子等野生植物,倒也为当地居民提供了极好的生活资源。所以这个区域的居民大都以编织芦席、苇箔、蒲席等农村的生活用品为生,虽说也会种一些粮食,但那大多数也只能是刚够自家日常吃喝而已。不过由于芦席、苇箔之类品种繁多、用途广泛,所以这个地方的人们虽然辛苦些,但生活条件相比较而言倒是富裕了不少。
这片滩涂占地极广,又完全称得上是地广人稀,在那些河汊相间、密密匝匝的芦苇荡中,隐藏着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稀奇古怪的动物:貔子、獾、黄鼠狼、野狸子、各种蛇、甚至还有狐狸。而在这些动物之中,貔子、黄鼠狼、狐狸这三种东西,据说是拥有各自神秘的能力的,它们不但能够通过修炼幻化人形,而且还可以运用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人们的心智,使人像傀儡一样听从它们的摆布。不仅如此,这些地方关于鬼怪的传说也远胜于他处,像什么魑魅魍魉、孤魂野鬼、僵尸巢穴、借尸还魂等等等等。出于这些原因,这片滩涂上就相应地衍生出了众多的通灵者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阴阳先生,他们可以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和那些鬼怪精灵沟通,也能在必要的时候运用一些或软或硬的手段对其进行镇压或是驱逐,这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平衡之道吧:张连义的这位远房表叔,就是这片滩涂上众多的阴阳先生当中,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位。
天边最后一抹微红也已经隐去,但那一弯细若柳叶的下弦月却依然是一种怪异的铁红。晚风拂面轻吹,一丝丝略带腥咸味道的气息从鼻孔钻入口腔,似乎携带着某种生命的讯息、神秘的意味。无边无垠的青纱帐在夜色中已经完全褪去了它美丽的色彩,风过处,长叶摩擦声时缓时急,时而像淅淅沥沥的急雨、时而像此起彼伏的涛声,时而,又像是什么人正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或是轻声啜泣。
面前这条蜿蜒伸展的乡村小路似乎永无尽头,远处的村庄灯火星星点点,就好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叶叶小船,彼此间声息不闻,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得不真实起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而周围,又充满了未知和看不见的危险。
张连义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前所未有地,一种找个人一起说话一起走路的渴望充斥了他的整个脑海。
或许是天从人愿吧,张连义脑子里刚刚冒出这种念头不一会,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随之传来:“哎!我说前面那位兄台,这大黑天的,荒郊野坡怪害怕的,等会一起走!等等!等等!”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张连义一哆嗦,不过他随即就高兴起来,心里的恐惧也就消失了大半。他慢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人:头上戴个破毡帽,穿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笼着手,一路小跑着赶了上来。
看看走得近了,张连义就觉得眼前这人有点不对劲,因为按说时下的天气并不算太冷,但这人身上穿的居然是一件很长的棉袍,而且就算已经面对了面,他却依然不能够看清楚对方的脸——毡帽下毛茸茸的,像隔了一层雾,根本看不出五官。不但如此,这人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腐臭味,并不太浓,但随着他身上衣服的摆动,却总是一阵一阵地传入鼻孔,让人心里有些烦闷。
不过张连义也没多想,毕竟是夜里,光线暗淡,再说这种时候能有个人做伴就是好事,萍水相逢,转眼间就各奔东西,也没必要一定认清人家的模样。于是俩人开始肩并肩一起走,并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第二十七章芦荡惊魂
“兄台这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这位陌生人虽然看着怪异,但却比较健谈,奇怪的是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低着头走路,一直不肯以正面来面对张连义。不过他脚步不停,倒是始终和张连义保持着肩并肩的状态。
张连义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始终难以消除,刚开始见到同行者的兴奋也逐渐消退了不少,所以他只是顺口搭音,再也没有了倾心交谈的*:“哦,我是从临祁县张家村来,去羊头村我表叔家串个门,办点事。”
那人一听,竟然脱口而出:“羊头村?你表叔是不是姓周啊?”
张连义心里更加奇怪:“咦?你咋知道的?”
那人支支吾吾,答非所问地说:“我猜的,我猜的。这羊头村呢,大多数姓隋,姓周的只有一家,并且很有名气。呵呵,看你这么大老远走夜路去羊头村,所以我才这么问了一句,呵呵,呵呵,兄台你别多想!别多想!”
这一来张连义倒是对身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他一边走一边问:“照你这么说,你应该对羊头村很熟悉嘛!也是这附近的?”
那人似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附近羊尾巴村的,我姓皮,叫皮子山,跟你们家这姓周的表叔嘛,倒是也熟悉得很、熟悉得很!嘿嘿!嘿嘿!”
张连义一听,心里就有点热乎乎的,心说这大晚上的,荒郊野外,竟然也能碰的上熟人,看来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呢!这么一想,张连义对于皮子山的疏离感也就减少了许多,话匣子也就拉开了:“是这样啊!我记得羊尾巴村离羊头村好像还不近,看来咱俩还得各自走一段夜路呢!”
皮子山点点头:“嗯!不过这里离我们村不远了,到羊头村可是还得走挺老长一段路。我看要不这样吧,你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不如就跟我回家先呆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也不晚。”
听了这话,张连义向路旁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荡中踅摸了几眼,越发觉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想想自己还要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上半夜,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那敢情好,就是给老哥你添麻烦了。”
皮子山嘴里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摇摇头说:“兄台这是说的啥话?出门在外,谁还能顶着房子走路的?你这肯去我家呢,也是瞧得起我嘛!再这么说,可就显得外道了啊!”
说话间就见皮子山往北一拐,走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说:“天不早了,反正咱也是俩人作伴,还是走近路吧!”
张连义也没多想,跟在皮子山身后走上了小路。说也奇怪,这条小路虽然窄了不少,看起来也很平坦,两个人并肩走呢,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总觉得脚下坑坑洼洼得很不好走,而且还时不时地被路边的芦苇叶子扫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过既然是去别人家借宿,人家主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又怎么好抱怨?这时候,张连义就觉得皮子山好像越走越快,自己跟得也越来越吃力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前边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夜色朦胧中,一个好像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子出现在眼前。张连义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里又升起了一阵非常奇怪的感觉:听说羊尾巴村也是个大村啊!怎么会只有这么几户人家?而且......而且这些房子虽然看起来都挺不错,但是相互之间的排列毫无规则,并且几乎没有一家是正常的农家院落那种坐北朝南的建筑方式,显得非常随意或者说是......诡异。
张连义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他似乎是无意地回头张望,不由得背上一阵发凉:身后哪里有什么小路?暗淡的星光下,一片漫无边际的芦苇荡正摇曳着发出一阵阵凄凉的窸窣声,脚下是一条窄得刚刚能够容下双脚的‘路’,很显然,那绝对不会是供人行走的路!
张连义喉头发紧,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就在这时,皮子山那越发显得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家兄弟,到家了,你还在那磨蹭啥?”
张连义浑身一抖,头都不敢回了:“算了算了,挺麻烦的,我看还是不麻烦皮老哥了,我.......我还是......我还是连夜赶到表叔家好点。”
说着话抬脚刚要走,就觉得肩膀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手。皮子山的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再次传来,而且就在耳边:“张家兄弟这就不对了,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着也得喝口热茶吧?”
这一来张连义可真的害怕了,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手一划拉,就听肩膀上‘刺啦’一声响,衣服竟然被撕破了一大块,而且......而且......那根本不是手,毛茸茸的,分明是一只尖利的爪子!
一瞬间,张连义的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脑海里有关这片荒原的一些离奇荒诞的传说纷至沓来,一种绝望的情绪刹那间弥漫开来,他顾不得多想,也不敢回头去看,只管撒开腿沿着来时的方向就跑。
身后,皮子山那似人非人的笑声如影随形,一直追随在耳边,张连义已经顾不上辨别方向,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跑!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一个人想要快速奔跑那根本就是笑话,张连义连滚带爬地跑了半天,浑身的衣服已经被芦苇丛中的死旮旯蔓什么的给撕扯得千疮百孔,就在他觉得筋疲力尽,已经再也跑不动的时候,竟忽然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种熟悉的腐臭味道猛地冲入鼻孔,皮子山!张连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脑子一晕,仰天倒了下去。
夜风渐渐平息了下来,荒原上那种风吹苇叶如泣如诉的沙沙声也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莫名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堂的禽鸟‘咕咕’声、野兽嘶吼声,荒原就像一个劳累了一天的巨人,在夜幕下翻了一个身,然后在梦呓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光,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