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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与兮容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知何故,桐拂觉得,她方才一句倒真不是说笑。
“若非兮容姑娘照拂,我与小拂此生怕是再难一见。便是姑娘此刻要取了我的命去,在下必会双手奉上了的。”金幼孜踏前半步,不动声色将桐拂挡在身后。
兮容手里的团扇,慢摇了几回,忽地扑哧笑出声来。
“当我耐心如此好,需将她养得白胖了再下手?此番你二人欠了我这般人情,我若不用,岂不是太傻了……”
桐拂再要说什么,兮容已将目光落在那篮樱桃之上,“哟,今日有口福了,不晓得能不能尝到金公子亲手摘的梁洲樱桃?”
外面夜雨初歇,水畔小亭风帘半卷,屏前案座净,烛暖香生。白瓷碟儿,朱樱满。
三人落座,兮容斟了酒,“近日街市上寻不到好酒,只余这秋露白尚能一尝。”
桐拂望着眼前盏中粼粼酒色,有些迟疑。
兮容已将面前一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乌羽飞金贵得很,我可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
金幼孜尝了一口,不由一愣。并非市井间寻常酒坊所制,倒更似宫中御酒。且那兮容手中团扇,看似平常,其实当是蜀地进的贡扇,一把千金也不稀奇……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出手搭救小拂?
几盏喝罢,兮容手中捻着一颗殷红的果子,露出的双眸似有醉意,“棋……且抚一曲来……唔,九嶷云水就好……”
少顷,屏风后试弦两三声,琴音淙淙,如流水穿云雾,时明时掩。听着似无章法,却奇古清透,竟闻鹤鸣太古之音……
兮容阖目细听片刻,忽地起身,赤足踏上亭外小台,循音而舞。折转回旋间,断断续续地吟唱……
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金盘玉箸无消息……
一丝雅音忽起,若有若无,似箫非箫,自远处的水巷中传来。
兮容当即乱了舞步,微微一个趔趄。
“你们走!”她站着,声音透着厉色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有人自那屏风后出来,手中拿着布条。
“是你?”金幼孜认出,这是每每撑船去接自己的那人,竟弹得一手好琴。
那人也不搭理,将他二人的眼睛遮了,领着他们上了船,很快消失在暗夜的深处。
兮容犹立在那石台上,面纱与裙幅兀自翻飞。眼见着那舫舟停泊,见那人自船首提步而来……
看着格窗透着烛火,桐拂的眼眶一热,是有多久没看见那般颜色。
推门而入,一人趴在案上酣睡,面前是吃了还剩半碗的粥,早凉了。
“十七……”桐拂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秣十七听见动静,迷迷蒙蒙睁开眼,看见面前的两人呆了一呆,“做梦做梦……”
“十七我回来了。”桐拂走到她身边。
秣十七这才跳起来,将她一把抱住,“不做梦不做梦,真回来!”又跳又笑了一会儿,往她身后张望,“定远回来了?他人呢?”
桐拂替她把额前乱发理了理,“快了快了,就快回来。他很好,别担心……”
十七先是失望,后又很快展颜,“嗯,十七等着,十七有耐心……”
“十七,”桐拂犹豫了一瞬,“可记得去了哪里?”
秣十七的脸色顿时变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躲在她身后,“黑……很黑很黑,很凶的人……会打人……”
桐拂看向金幼孜,他正冲她摇头,示意她莫再问下去。
“回来就好,不怕,再有人来,我揍他!”桐拂忙安慰道,“赤兔呢?”
“在睡觉,我去看赤兔……”话没说完,十七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金幼孜这才到了桐拂身旁,“大约是半月前,我在西市遇见边景昭。他神情恍惚,闭口不谈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只说秣十七这几日也该回去,让我去瞅瞅……等我赶到这里,十七已经在院子里,抱着那棕马不放手。我问了她,她也似方才这般说……”
“我爹还在惠民医馆?”
金幼孜犹豫了片刻,道:“你可知谷王朱橞回了京师?他如今镇守金川门,桐大人这些日子就在那里。”
“我……”
“你不能去!”金幼孜打断她,“十七他们莫名失踪,又莫名回来,这里头必有蹊跷。我若没猜错,如今你这院子外头,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去金川门寻你爹爹,岂不是给他惹事?”
桐拂将他推着就往门外去,“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他反手将她的手腕捉了,“我自家的事我怕什么?”
她一愣,随后脸一热,“又胡说……你相信我,他们真的会来,而且会很快。我们必须想法子早些离开。眼下,最麻烦的怕是小柔……”
……
不过刚五月,廊下已是暑意难耐。桐柔将风帘落了,就一直立在门外树影下。
他近日越发焦躁,常常独自在东阁内坐至天明,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她略略晓得,前几日灵璧一战,廷军几乎全军覆没。右副总兵都督平安、左副总兵都督陈晖、右参将都督马溥、都督、都指挥等三十七人、内官四人、礼部侍郎、大理寺丞、钦天监副、指挥王贵等一百五十人被俘,降者无数……
她终是没忍住,轻叹了一声,身后有人忽道:“哎哟别叹气了……这要是被旁人听见,又是麻烦。”
扭头看见是吴亮,他这会儿也是愁眉苦脸。
“赶紧进去,今日到现在,陛下连口水都没进,你得想想法子……”
桐柔入了殿,沏了新茶挑了几样点心,方端至案边,就听传令官急急入来,呈上奏报。
朱允炆看得很快,看完直接将那奏报扔在案上,玉石的笔架跌落于地,哐当一声响。惊得桐柔手上一歪,小半盏热茶泼在手上。
那传令官早唬得趴在地上,瑟瑟不敢起身。
“一帮无用之兵!已与铁铉会师济南,辽东军竟又败!直沽也丢了,齐泰出得好计策!滚!”
传令官几乎是爬着出了殿外。
桐柔恍若未见,将茶盏放在他的手边。
瞥见她手背上一片红肿之色,“去上药!”他的语气之间仍是怒意重重。
“陛下若不用茶水,恕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