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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仅左边屏风后的萧韵顿时激动得双手握拳跳了起来,就是右边屏风后吊儿郎当一只脚蹬在坐榻上的年轻男子,都放下了脚,坐直了身子。
唯有堂上唯一的那个北狄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双手抱在了肘上,冷声道:“寒亭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先坐吧。”
萧寒笑了笑,伸手肃客。
众人都叉手冲着萧寒微微欠身,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那北狄人依旧阴沉着脸站着,盯着萧寒,一言不发。
“今次的帖子,北狄只给了你一张。那是因为,北狄十三部,唯有你那一族,与寒亭所持理念,殊途同归。”
萧寒温润地抬手拎壶,一一将酒水倒满双耳盏,缓缓顺着曲水推下去,口中不停,
“中原,四夷,九边。说到底,都是人。
“是人就要吃饭。没饭吃就要想办法。这种事,不论我们坐的是哪一个位置,心底里,都认同。
“北狄也是人,南蛮也是人。所谓西边的番贼,东边的海寇。不也都一样么?谁又真是能餐风饮露的仙人妖怪呢?”
众人轻声地笑了起来,各自微微颔首。
那北狄人听了这些话,表情终于也和缓下来,双手插在了腰上:“那寒亭找了这些人来,是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四个老者。
“齐夏又要开战了。”
寒亭淡淡地说了一句,低头饮酒。
众人哄地一声,脸色各自大变!
“寒公子,你不要危言耸听!”一个胸口胳膊都鼓鼓囊囊、摆明就是个习武的汉子跳了起来,满面紫胀。
萧寒放下双耳盏,嘴角微翘:“七年前西齐即将与大夏兴兵时,便无人敢接我的帖子。那时有人察觉出了异常,所以做了些准备。西齐无功而返。
“今年我的帖子到了西齐,直到最后一刻,却来了一个庶房的庶子。可是,哪怕你姓卜,凭你的身份本领,也是不配来我寒亭雅集的。
“所以可知,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做不了主。即便我问了你什么,责了你什么,你也很难承担责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把命赔给我。”
萧寒抬起手来,笑眯眯地用一根食指点了点他:“你是被你家送来给我杀的。”
那汉子更加手足无措,只好把脊背挺得更直,头抬得更高,声音更加响亮:“你凭什么杀我!?”
“那我替幽州节度使萧家问一句,去年西齐答应的将下毒残害萧家小公子的凶手交出来,今日今时,你可把人带来了?”
萧寒好笑地看着他,就想在看着一块砧板上待切的鱼肉。
那汉子再无一言可答,啊地一声大叫,赤手空拳朝着萧寒冲了过去:“妖人!我杀了你!”
一支弩箭呼啸而至!
砰地一声。
那汉子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背心上的弩箭流了出来,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外头有人进来,有条不紊地将尸体抬了出去,顺便擦干净地上的血迹。
那读书人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手脚发抖,干呕连连。
“这个后生,是谁家的?”洪国英看着那人就一脸不高兴。
“洪老英雄,寒亭的规矩,彼此的身份,若是不想泄露,旁人是不能问的。”
萧寒含笑拦了一句。
“哼!这个孱弱样子,必是我们那边的。我问清楚了是谁家的崽子,回去好教训他们家大人!这刚几年?世家大族子弟,连血都不敢看了!”
洪国英越说越生气,两只眼直直地瞪着那读书人。
“罢了罢了!老英雄,咱们说正事儿吧!”钱大省连忙打岔,又恭敬地端了杯酒,吭哧着起身敬了老头儿,然后再看向萧寒:“寒公子,听说大夏将在东宁关开榷场。若是西齐此刻对大夏动武,这榷场之事,只怕是要不了了之了吧?”
萧寒颔首:“正是如此。”
说着,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齐夏战事绵延。一则是大夏如今的辅国大将军着实喜欢打仗。新帝继位时太年轻,被他掣肘惯了,如今也很难反驳。
“二来便是西齐那边,国内的麻烦事太多,国君只要烦了处置朝政,就挑起边衅。若许多年前,朝中还有些清醒人,便不打大夏,而是联合大夏去靖边。”
听到这里,那北狄人哼了一声,重重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把捞起双耳盏,大口灌下去一盏酒,砰地把酒盏扔在席上。
早有人给他上了一个陶壶来,又端了木盘来,里头搁了一只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烧鸡。
那北狄人这才舒展眉头,一只手捏了酒壶,一只手抓起烧鸡,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酣畅淋漓。
萧寒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可如今的西齐,朝中已经没了敢犯颜直谏之人,只盛行与后宫勾连。能够劝阻齐帝不要胡来的人,万中无一。”
说到西齐这些事,众人都默然了下去。
尤其是被称为肖老英雄肖宝山的那位长髯老者,表情怔忡,忧思郁郁。
“说到底,还是当年的凤太子失踪闹的。”
钱大省大大咧咧地开口,面上嘲讽味道甚浓,“原配死了,是个男子都想再娶个年轻漂亮的。这无可厚非。
“可咱们这位齐帝啊,娶了个南越县主当继后也就算了,可不该把元后生的长子逼得离家出走!
“这要算起来,可是最典型的宠妾灭妻呢!”
那读书人的脸上又红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忍不住去看了洪国英一眼,然后把话都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端杯吃酒。
“那是人家的后院,咱们不理。”
萧寒摆了摆手,看向众人,“今次请了各位老英雄过来,实在是因为东宁关的榷场,极为重要。想看看诸位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榷场仍旧开起来。”
“齐夏作战,一向是四邻不靖。南越照例是会捞点便宜去的。北狄有样学样,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所以这个榷场,想要开起来,除非,齐夏两国这仗,打不起来。”
何仙子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辅国大将军想要功劳,要军权,要钱粮。齐帝想要耳根子清净。想让这仗打不起来,除非两国的刀枪都断了!”
众人不由得跟着这话苦笑,摇头。
萧寒轻声笑了起来,换过热酒壶,再次一一斟了酒,顺着温泉曲水推下去,口中闲闲道来:“也不见得吧?咱们刚才不就在说,七年前那一仗,不就没打起来?”
“那回是大夏的先帝崩逝,西齐想要趁火打劫。可偏偏大夏做足了准备,所以西齐才无功而返。”
肖宝山忍不住开了口,声音低沉,喑哑难听。
这话引来众人点头。
“所以,便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萧寒温润微笑,四下看去。
洪国英躲开了他的目光。
肖宝山也别开了脸。
何仙子有些莫名其妙。
“行了你别看了!”一脸硬扎络腮胡子的万大海一拍大腿,嗓门大的像打雷,“当年就是我们家二小子,去了一趟西齐,一把火烧了他的军器库!所以这仗才没打起来!”
何仙子啊了一声,探头看着他:“万二哥,你说,是,是小二郎,那一趟?!”
万大海高高地昂起了头,一脸破罐破摔:“对!我们万家,就偷鸡摸狗了!怎么地吧!?”
“以一家之声名,平两国之刀兵,救万民于水火。若这叫偷鸡摸狗,那我也愿做个偷鸡摸狗的人。”
萧寒大袖展开,双手拱起,冲着万大海恭恭敬敬地欠身施了一礼。
“万二哥,韩震是因为这个,怕你小二郎名扬天下,所以才对你百般刁难,最后把你赶出了朝廷!?”
何仙子忽然明白过来,满面愤怒!
“小事情!我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唯一一个身手还拿得出来的,就是我们二小子。但那一趟,他也伤了根本。若是此事宣扬出去,西齐报复。除我之外,旁人只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辅国大将军这也算是对我万家的保全了。我很领情。”
万大海豁达通透,哈哈地笑着,满面红光。
“然而此事怕是做不得第二回。”
肖宝山抬头,静静地看向萧寒。
萧寒微笑着看向他:“以肖老英雄在西齐的本事,若是想做,哪怕再做上三回,也是能做的。”
肖宝山沉了脸,长身而起:“寒亭雅集数十年的好名声,头一条便是不会勉强人做不愿意的做的事情。怎么?!如今传到寒公子手中,要坏了这个规矩不成?”
“岂敢岂敢?”
萧寒笑着,双手拱起,再度躬身下去,面目藏在了大袖之后,“晚辈只是想知会肖老英雄一声:此事已经有人去做了。
“回程自然会遇到不少阻拦。其他的人不在话下。但若是肖老英雄您亲自出手,我那可怜的属下,只怕就要折戟沉沙了。
“所以晚辈当面请求,肖老英雄就在此地饮酒,不要去帮西齐那些野心家的忙,就好。”
众人顿时眼睛大亮,纷纷击掌:“肖老英雄,您就留下,咱们一起吃酒闲聊,不好么?”
肖宝山的目光沉沉扫过另外三名老者,眼中闪过恼怒:“所以寒公子将我这三个老朋友请来,其实是为了把我困在此地的?”
“肖大哥,当年咱们四个在华山之巅拼酒,就不分胜负。最后排次序,数得是谁在战场上胜得多。如今三二十年过去,小妹这酒量没减,只不知肖大哥、万二哥和洪三哥如何了?”
何仙子手一招,也要了一个陶壶过来,冲着最上首的肖宝山一举,银白色的柳眉高高挑起,嬉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