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狐说

长生醉玲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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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云宫在整个魔宫的最中心,往南走是魔宫正门南无门,东边是各个司职宫殿,西面多为居室,北面错综复杂,极少人至,繁花绿水成荫,无论妖魔仙神,越往里走越易迷失,原是那些植物花草自成一套迷阵,芳香气味混合可成毒,奇门八卦成形致不归。

    张至深走了些许,月姬拦住去路:“再往前便是北禁地,你不可去。”

    张至深左右看了看,神情稍微迷惑,却是道:“我再往里走走。”

    “你要往哪去?”

    “呃……”张至深想了想,一本正经,“就是往里走走,无事。”

    “可是要去月蚀阁?”

    张至深抬头:“难道不是这里?”

    月姬道:“月蚀阁在东面偏北,此处为正北偏西。”

    “啊……哦……我说怎么还没到,原来是走错了,其实也没甚么,便是想去瞧瞧那红毛狐狸。”

    月姬神色不动:“你跟我来。”

    穿过脚下耶梦伽罗,迎面而来的花团锦簇,虞美人,一品红,白花曼陀罗,花叶万年青……依次被遗于身后,那个巨大的北宫迷阵,从未有人从里出来过。

    月蚀阁,四面封闭,从外面看就是一个漆黑的方盒子。

    张至深瞧了一会,颇有感触:“月姬姐姐,上次你将我送进里面真是毫不手软。”

    月姬沉静的眼微微一抬,张至深叫她“姐姐”便是翻旧账的节奏。

    她道:“只用一道束缚法是最轻不过的手段,若换做别人,缠在身上的绳子会慢慢吸附在他们血肉之上,夺取魔力,以精血为生,直到被缚之物化作一团枯骨或求饶认罪为止,魔后可觉得月姬对您没有手软?”

    月姬缓缓绽开的笑让他脊背一寒,忙道:“多谢月姬姐姐的关照,不知那红毛狐狸是否也享受了这般招待?”

    “它是天界的仙,我的束缚之法对它无用。”

    张至深暗松口气,那狐狸罪不至于如此对待。

    “我进去瞧瞧它。”

    月姬将一块圆璧给他:“拿着它你就能进去。”

    张至深看那圆璧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一面刻了魔界兽王倪郸,另一面是一轮被腐蚀的月。

    “你不进去?”

    月姬摇头:“蚀月璧只能让一人进去,你去便是,我在这候着。”

    张至深道:“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那双艳红的眼很是认真,月姬稍稍抬眸,看见了,迅速底下头,平静的面容依稀如往日。

    他以一个凡人的身躯穿过了月蚀阁的壁,然后,袖子捂了口鼻急剧地咳嗽。

    月蚀阁中光线虽暗,却能看清满屋飘飞的红色毛发,根根散发着淡淡红光,屋中大柱子下一团白绒绒的兽皮,蜷着一只慵懒的狐狸。

    “你这狐狸,没事飘那么多毛作甚么?”

    狐狸半开了细长的眼,懒懒道:“老子就喜欢飘自己的毛来玩,你来作甚?可是放老子出去了?”

    张至深赶了赶面前的狐狸毛,哈哈道:“分别数日,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狐狸得意轻笑一声:“天界军队攻打到了哪里?可是过了漾水,不久就到倪郸了,你才会坐不住地来看老子,老子早就跟南箓说了,早早放了老子,否则有他后悔,哼哼。”

    张至深深沉道:“你想太多了。”

    狐狸一愣:“难道已经攻打到了倪郸,你还不肯放过老子!老子让天界灭了你与南箓这对狗男男!”

    张至深诚实道:“非也,天界之兵才到泗水,便再无前进,他们似乎很急着将你救回去,连派五次大军增援,却依然无法打破局面,泗水河的水都被染红了,天界五虎将也都聚齐,但魔界似乎也很厉害的样子。”

    狐狸半睁的眼完全开了:“不可能!天界不会这般无用……你……”它这才看清张至深的容颜,惊了一瞬,“怪不得从你进来就如此大的魔气,不曾想你竟成了魔。”

    张至深心里一沉,被戳中痛处:“老子是人,不是魔!”

    “你那眼睛又作何解释?”狐狸得意的口气,十分的幸灾乐祸,“老子先还以为你跟南箓那厮处得久了,沾了他的魔气。如今才觉着魔气就是你由内而外散发的,魔性纯而深,眼瞳都成了赤色,这便是完全的魔族,你怎还好意思在本上仙面前说自己是人,真是好笑呢,张至深,你早就成魔了啊。”

    “不可能!我只是刚开始魔化,还能变成人!”

    狐狸眯着眼瞧他:“老子从未听过成了魔还能变回人的,若真如此,魔界岂不早空了。”

    张至深捏着一颗心在嗓子眼里,身体绷紧得有些发痛:“我还不是魔,南箓说会有办法的!”

    “哦。”狐狸头凑近了些,吸了几下鼻子,变得疑惑:“你原本是人,为何几日不见便化了魔?”

    这个问题一直缠在张至深心中,他想了无数遍,甚至用月术推算,依然找不到答案。

    飘在屋中的红毛似乎总落不完的样子,悠悠晃晃,像夜晚洒遍大地的红月光,细细铺在地上,落在心里。

    狐狸道:“你自己也不知如何成的魔。”

    张至深惊道:“莫非你知道?”忽而一瞪眼,“是你!你让老子成的魔?!”

    举起拳头就要落下去,狐狸忙道:“老子乃堂堂天界上仙,怎能让你成魔?”

    “那是为何?”

    “你再过来些,让老子仔细瞧瞧。”

    张至深将信将疑,凑了过去。

    那狐狸总算正经了一回,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细长眼睛溜了几圈,直道:“这真是好生奇怪了。”

    张至深早就拽紧的心又凉了一截:“你……看出了甚么?”

    狐狸道:“你身上魔气极重,就算是因了南箓的半颗魔心,那魔气也当同他的一般无二,可如今瞧来,魔气虽相似,却与之有不同,心虽成魔,气不知从何起,你这究竟成的哪门子魔,真真怪哉,怪哉!”

    张至深似懂非懂:“你便是甚么意思?”

    狐狸闭目沉思,昏暗屋中,红毛依然悠悠晃晃地落,模糊了它的神情,一片寂静。

    须臾,那睁开的眼凝重起来:“张至深,自古以来,生灵万千修仙,成者少,多数堕魔,却是成仙不易做魔也难,走的都是一条不归的路。”

    张至深看着他:“所以……”

    “即便修成正果入了仙籍,这仙也不是那般好当,天界各种繁杂规矩条框,一不小心犯了,要么打入十重天的刑宫受尽折磨,要么削了仙骨贬入畜生道轮回不息,真不知那万千的生灵修这仙受那苦是为了甚么?”

    张至深越发疑惑:“于是……”

    “都说那神仙逍遥快活,事实却是憋屈得令人发狂,你看老子我就是闷得慌才跑来魔界,被管了百儿年,连看家本事都没落得不成样子,载在南箓小子手里,关得老子狐狸毛大把大把地掉。”

    张至深道:“说人话。”

    狐狸抬头:“老子说的就是人话!”

    “你说这许多,与老子莫名其妙成了魔有一文钱关系?”

    “老子说这许多,你就不曾转移一丝丝注意力?”

    张至深摇头:“你倒是说。”

    狐狸道:“老子的人话便是,你既然成了魔,便好好过魔的日子,比天界那些仙要快活得多。”

    张至深大声道:“你还是没有告诉老子我为何成了魔!”

    “好罢。”狐狸有些失望,竟不曾转移这厮半分心思,“你本就有半颗魔心,但魔性是被封印的,如今解了这印,自然便成了魔。”

    “你是说有人解除了封印?”

    狐狸点头。

    “是谁?”

    “你那半颗心原本无人看出,南箓又在你身上加了层妖气,魔界人都以为你是妖,怕是没几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你如何得知?”

    狐狸下巴一抬:“猜的。”

    “猜你奶奶的!”

    “唉,你怎么又踢老子!老子猜的绝对准!就凭你那一身的魔气!”

    张至深踢了几脚,也没心情:“那老子现在还是人么?”

    “你这半魔半人的,怕是时间不多了。”

    他又忽然来了精神:“南箓说还有法子让我变回人,过不了多久,老子还是原来的样子!”

    狐狸摇头:“老子活了万把年头,就没听说过能将魔变成人的法子,不过,老子给你说了这许多,你放老子出去罢,只要老子出去说一声,天界立马退兵。”

    张至深看了一地的狐狸毛,同情道:“这里确实呆着难受,瞧你掉了这许多毛就知道。”

    狐狸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不过你让老子在这里待了好长一段时日,你也在这随便感受一下,等老子变回了人再将你放出去。”

    “你……喂,你不能这样对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

    张至深道:“你就是一只没节操的狐狸精,老子早就知道了,还有,不准再学老子说话。”

    “老子我……啊呸,本上仙在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放了老子,兴许老子能找到你变回人的法子。”

    张至深摆摆衣袖:“你再多编几个理由,老子下次来瞧你时一并说了。”

    他站起身,那漫天的狐狸毛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往地上一看,没有半根毛的影子,那卧在兽皮里的狐狸一身红毛油光发亮,哪里像是掉了毛的样子,才意识到,他刚才看见的都是假的。

    “原来是幻象。”他抬头看昏暗的屋顶,外面的光从未投进过这里,那屋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狐狸道:“这世间种种,你信它时便是真实,不信时就都成了幻象。”

    张至深脚步一顿,昏暗中回眸,赤色光芒幽幽若血,似乎含着一丝笑:“原来是这样。”

    狐狸将头埋在兽皮里不再看他,细长双眼再次闭成一条缝,身体蜷缩,昏暗屋中,像是一朵暗自生长的红花,静静散开耀眼的裙摆。

    这世间种种,都是幻想。你信时,那就是真实,不信时,一切都是虚无的浮云。就像那誓言,像那血脉情义,还有人人追逐的情爱,为之颠沛流离的仇与恨。

    可就是这么虚无的幻象,依然有人放不下挣不开,甘愿忍受世间红尘煎熬。

    昏暗中紧闭的狐狸眼在微微颤抖,空中细小的红毛依然在飘,轻轻落了地,了无声息不见了影。

    它依稀记起万年前的青丘山中,每到秋季,自己的毛就是这般大把的落,它羡慕地看着白夜一身好好的白毛,若我也能像你这般四季不掉毛该多好。

    白夜道,你是灵狐的象征,自然与我不同。

    它摇了摇身后火红的九条尾巴,等我有了本事,一定好好保护你!

    白夜也摇她唯一的狐狸尾,白绒绒的,看上去特别舒服。

    那时白夜叫它的名字,叫得特别好听,如今它已记不起那究竟是个怎样好听的名字,光阴千万载倏忽而过,它抛却自己的姓名,背弃承诺,换做不同身份苟活六界。

    寂静中,它似乎轻叹了一声:“白夜,你的儿子长大了。”

    忽而一震,睁开双眼,被自己的话语吓了一跳。

    千万年的光阴过去后,它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唯独那个名字,一直萦在心间,忽而低声唤出,竟是那般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