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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在一棵树下醒来时,入目一片夕阳绚烂夺目,道路笔直伸向望不到的天边,两旁的耶梦伽罗被洒成了泛金的红色,风儿轻来,齐齐点头,招摇着艳丽的裙摆,低声吟唱。
百里百里红妆途,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君家有酒醉轻侯,回头无处空念愁。
在耶梦花聚集的花海中,总能听到这样的歌谣,若有若无,时聚时散。有魔说,这是花中的幻境,吸食贪念与罪孽的妖花,劝走入歧途的生灵莫要回头。
这世间万千命途,不回头还好,一回头,怕是只有无尽的悔恨,前面的路便再也看不到了。
浮生恍惚一阵,仿佛还在梦中,但那刺眼的阳光又生生打破了梦境,疼痛随之而来。
伤口已经愈合大半,靠七彩灵芝为生的身体便是恢复能力强,即便受了再重的伤,总会有一口气吊住性命。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浮生忘了自己是何时晕倒,如何到得此地,但他沿途做的记号就在此,想必是老马识途,这次该不会走反了罢。
那马背上驮了一只包袱,浮生打开看来,恰好有身衣服,几瓶治疗伤口的药,更难得的是还有不少的七彩灵芝。
运气还算好。
浮生早已饿极,抓起几朵灵芝狼吞虎咽,又换了身衣服,才跨上马背迎着夕阳而去。
那道路弯弯曲曲地伸到远方,夕阳染红天际,连着满目耶梦伽罗,那风儿一直不停,吟唱若有若无,仿若妖娆的女子劝君莫回头,莫回头,回头无处空念愁……
浮生回头望去,满目红花璀璨,身后也是望不到头的路,天际血红,可那茫茫广阔的后路看上去是如此荒芜,他曾靠过的树,也不过是颗枯枝黝黑的老树。
他举手扬鞭,策马奔驰向花的尽头,夕阳如醉,花香迎面,耳边低吟一直不断。
他不回头,回头看那忙忙天际,一片荒芜。
他不回头,也回不了头,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关在笼中的鸟,放走了,还会自己飞回那个牢笼。
进入倪郸城时已是夜深,百鬼夜行,妖魔掠食。浮生一路疾驰,直奔魔宫,路上妖魔鬼怪纷纷让路,魔界大门早已打开,那夜的灯火格外通明,却也异常寂静,魔宫守卫们站得笔挺,注目着深夜闯入的白马。
跑进赤云宫时,那里一如往常,昏暗的烛火,低调而奢华的宫殿随处可见飘荡的红云,卷云舒花,野鹤流水,雕镂屋梁窗格,一切再熟悉不过。
浮生在那宫门站了一会,才如往常般走向寝殿,暖黄灯火照亮了窗格,雕花精细,丝绢清透,隐约可见屋内场景。
他推门,走过垂帘,方毯,屏风,南箓端端正正坐在床边,抬眼时,四目相望,一时无言。
还是南箓先起身,走至他面前:“我以为你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浮生望着他,眼睛圆而亮,眼角微微斜挑,一红一紫两只眼只看着他。
南箓又道:“我恍惚着,总觉得失去你很久了,这段日子似乎是做了梦,你一走,梦就醒了,也不知究竟梦里梦外,深儿,你怎……”
浮生一把将他抱住,双手紧紧地,用尽所有力气,以一种赴死的决心。
他曾千方百计想逃离的这个魔,如今却是拼了性命地要回到他身边。
是从何时起?他在这里筑了一座牢笼,给心带上枷锁,才会舍弃离琅邪许给他的自由,自愿回到这个牢笼里,只因这里有一个叫南箓的魔。
“南箓,南箓……”浮生终于开口,沙哑而沉重。
然而,被他拥抱的身体一直僵硬着,仿佛瞬间冻结的冰,浮生望进他眼里,所有顾虑和害怕在一瞬间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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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啊总会有那么一些事情,你认为是万不可能发生的,而它却发生了,这般自然而然,由心而发地发生了。
浮生想,他是认命了,认给了这个疯子。
寝宫的烛火微微跳动,灯花昏黄,拉出朦胧纱帐后交错的影。浮世灯花,燃尽了,落下一滴一滴的红泪。
天上依然月如钩。
由余瑶宫改名为南华宫的正殿内,烛花精致而明亮,照亮女王娇美的面容,一抹秋水一缕烟,倾城又倾国,淡淡暗影拢住她双目,拢不住岁月划过的沧桑。
“他真是自己回来的?”
黑箬垂手站在她面前:“是,逃了几次,被琅邪差点伤了性命,最后放了他回来。”
“这小子死了一次,总算变得有点骨气了。”
南华忽然想到什么:“那么,你见到他出手了,是不是觉得熟悉?”
黑箬沉吟片刻,低声道:“意娘。”
“不错,是她。”南华冷哼一声,“难怪一直找不到那贱人!不过这样也好,一切就此清了罢。”
每次提到意娘时,她的语气都是那么恨恨,表情厌恶到了极致。
黑箬沉默,这世间种种,他唯一不懂的就是情,悲欢喜怒,爱憎恨,怨别离,求不得,他一样也不懂,眼看世间百态生死欢愁,他不过是个无情的旁观者。
南华继续道:“既然他不会再逃,南箓我也就放心不少,你不用将太多心思花在他们那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女王。”
“你下去吧。”
朝霞起,晨露清,一支花瑶,半缕清风草,鸟鸣声声,穿透天际高。
浮生早已醒来半个时辰,脑中想着昨夜种种,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心里是一会悲一会喜,一夜欢愉恍若梦,醒来方觉已*。
然而这一切的欢愉,都是偷来的,他是罗浮生,仅仅只是罗浮生,只配活在梦中,不该爱上做梦的魔。
身后的身体靠了过来,搂住他腰身,细碎的亲吻从颈后蔓延到耳垂。
“深儿在想什么?”清晨苏醒后的声音慵懒醇厚,句句撩拨浮生的心,越是这样,他越害怕。
浮生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身份,却从不明白南箓想的是什么,即便他只是一个会发疯的魔,心思也深邃得可怕。
浮生道:“南箓,你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是么?”
南箓沉默一阵:“遇见你,我时常觉得是在梦中。”
浮生望着雪白帐顶飘着的朵朵暗线云纹,笑道:“你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
南箓不答。
浮生又道:“南箓,你一直叫我深儿,你可知我大名是什么?”
“罗浮生,你叫浮生。”
“那你叫的深儿又是谁?南箓,我只是罗浮生。”
搂着他的手依然温柔,他看不见南箓的面容,只是背对他。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你总是深儿深儿地叫着,我也知道自己只是罗浮生。直到遇到琅邪,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可我知道他以前认识我,他叫我浮生。罗明说我因受了重伤忘了以前的事,他说浮生若梦,醒来了,做过的梦无需记起,只要继续做现在的梦就好。那以前的我是谁,南箓,我到底是谁?”
“你是罗浮生。”南箓道。
“你的深儿又是谁?”
“深儿就是你。”
“你还在做梦么,南箓?”
“已经醒了,可还在做梦。”
醒了又如何能做梦?浮生却渐渐露出笑容,回身握住南箓的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慵懒明媚,他还想再睡一会。
再做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