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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上京馨香楼的一间隐秘的屋中,檀香袅袅、清茶浮散。顾锦玉紧皱眉头,看着修长手指间夹着的一张细细信笺。片刻之后,他将信笺置于烛灯之上,任它燃烧殆尽。
“你说皇上晋她为贵嫔,又赐居岚静殿?”顾锦玉一袭月白长衫,仍旧是银线绣制盛放花簇,衬着清雅的色泽,倒让他有了不同以往的冷峻气质。浓眉依旧未展,只看向身侧落座的蓝衫男子。
男子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唯有看向顾锦玉的双眸散发着坚定的气息。而此人并非他者,赫然是被遥羽带至邀月轩的太医李霍。
“爷,依在下看,良贵嫔看上去虽得盛宠,可难不保与淳仪皇贵妃如出一辙。”李霍颇带担忧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如今良贵嫔不过初才查出身孕,玉慈宫中尚无异动。可皇后却是早早出手了,赏赐给良贵嫔的幽昙香……”说着,李霍从袖中取出珐琅嵌珠的盒子,递到顾锦玉手中。
顾锦玉接过,打开仔细一瞧,便瞬时变了脸色:“这……”
“爷也察觉出异样了?”李霍沉声道:“贵嫔娘娘还有一事吩咐?”
“什么?”顾锦玉看向李霍,似是急切不已。
李霍低咳一声:“贵嫔娘娘说白府也曾出现过此物,叫爷务必查查白府二夫人紫仪的身世,她怀疑……可能和明相府有关……”
“明相府……”顾锦玉沉吟片刻,便道:“我知道了,只是此事不宜声张……”
“贵嫔娘娘也是这个意思……”李霍沉声应道:“可这落胎之事……”
顾锦玉抬手制止:“切勿轻举妄动,虽不知她想些什么,可龙嗣之事不得妄为。总不能因得她一时任性,便搭上了你的性命……”
李霍起身沉沉应道:“爷的叮嘱,在下牢记于心……”
待李霍离去,顾锦玉则缓缓踱到窗边,推开轩窗,朝着远处的重重宫闱看去。他所知道的屿筝并非是这样的女子,到底她知道了些什么,经历着什么,竟让她执意将自己的骨肉舍弃!
痛感漫过心扉,顾锦玉缓缓握紧了拳头,他忽然想起吩咐花玉荛入宫的那夜,馨香楼的玉轩之中,花玉荛卸去了浓艳脂粉,目光戚戚地看向他:“爷一向不插手宫中事宜,那白屿筝到底是哪里讨得爷的欢心?竟让爷自违誓言,涉险至此?”
然而顾锦玉只是缓缓转过身,冷声道:“玉荛,你可知你此刻的神情,不是一个杀手该有?你若是害怕,我便另寻了人前去……”
短暂沉默之后,顾锦玉忽然身形一顿,察觉到花玉荛从身后紧紧拥住了他,泪水层层渗透衣衫,带来一片微凉。
“你分明知道,我不是害怕……”花玉荛带着低泣的声音在檀香中缓缓逸散:“我只想知道,不过短短数日,她为什么就能得到你的心……”
沉沉叹息,撇开回忆。顾锦玉从腰封中取出一支蝴蝶簪,月华下,蝴蝶簪色泽温婉,一如那女子的笑靥。是啊!到底是何时,便将她放在了心上呢……也许没有太多的原因,只是红缎绿锦中,她萦萦孑立,那温婉双眸的惊鸿一瞥,便注定叫他倾尽了心意……
盛夏里燥热异常,于屿筝而言更是难熬。因得怀有身孕,殿内搁置的冰也不敢太多。
皇上陆续恩赏了许多物什,也时常来岚静殿陪伴屿筝。可屿筝每每瞧着皇上的眉眼,心却是一阵阵的抽痛。温柔如他,却不是自己的良人。
察觉了她的身孕之后,屿筝仿若一夜之间便企及圣眷的顶峰,可她也清楚地知道,阖宫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她重重跌落的一日。
屿筝长叹一口气,示意芷宛搀扶着自己到榻上休憩。不消片刻,却见桃音气呼呼地回到岚静殿中。
“桃音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芷宛见状急忙问道。
桃音满是怒气地走到屿筝身前,语似连珠:“方才奴婢去内务府领月例银子时,瞧见玲珑阁的人了!”
屿筝缓缓躺下身,拿锦帕拭去面上的浮汗,柔声道:“那又如何?”
“主子!”桃音满腹委屈:“蓉嫔害得主子差点小产,如今不过禁足几日便也罢了。奴婢不服气!”
“服不服气都是皇上的旨意,毕竟我腹中孩儿安然无恙。难不成还要求皇上发落了她?”屿筝微微合眼,淡淡说道。
桃音咬唇,心知主子说的也没错,可主子受的委屈又该找谁讨回来?转身离开了殿中,却不见屿筝睁开的眼看向她,满是疼惜。
“主子……”芷宛轻声唤道:“桃音姐姐也是疼惜主子……”
“我自然知道……”屿筝轻应:“可她还不知这宫中险恶……不过我却宁愿她永远也不懂……”
“芷宛……”屿筝伸出手,芷宛急忙执了屿筝的手,却听得她又说道:“于我而言,待你也是一样心思……”
“主子……”芷宛跪倚在她身侧:“姐姐死的那日,便是奴婢知晓这宫里腥风血雨之时……跟随主子前,奴婢不如桃音姐姐那般有福气,能得主子这样的疼惜……自入了邀月轩,奴婢便发誓,效忠主子,绝无二心!”
“罢了……”见芷宛眼眶泛红,屿筝柔声制止她:“今儿天气不错,不如随我去绮贵嫔宫中走走吧……”
芷宛神色一凛,便沉声道:“奴婢这就差人备轿辇……”
僢轩殿中,屿筝见绮贵嫔远远迎了上来,便福礼道:“给贵嫔娘娘请安……”
绮贵嫔见状,忙搀扶起屿筝:“妹妹晋为贵嫔,你我二人便是平起平坐,姐妹相称,何况妹妹如今身子不便,不必行礼了……”
“多谢姐姐……”屿筝轻然笑着,二人便执了手入殿相谈。
绮贵嫔略略打量屿筝一番,脸上笑意渐明:“瞧着妹妹身形已显,气色也好了许多。”
“多谢姐姐挂怀……姐姐吩咐蒹云送来的东西,岚静殿都快搁置不下。今日身子好了许多,便想着前来谢过姐姐……”屿筝轻然应道。
却见绮贵嫔一反往常清冷之态,绽出一个绚烂的笑意:“妹妹且等片刻……”说罢便唤了蒹云吩咐。
不一会儿,蒹云便从内殿折返,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套簇新的小衣服。
“这是……”屿筝拿起仔细翻看,便见蜀锦小红袄上绣着如意云纹,细软的风毛柔柔嵌在衣边,看上去十分讨喜。
绮贵嫔见屿筝轻揉抚摸着蜀锦红袄便柔声道:“虽不知妹妹腹中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小公主,可这红袄喜兴,总归是不挑的。只是许久不拿针线,妹妹莫要嫌弃才是……”
屿筝抬头,十分感激地看向绮贵嫔道:“姐姐这份心意,叫妹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说着便起身谢过。
绮贵嫔示意蒹云搀扶了她,嗔道:“瞧你,方才才说过不必行礼……”敛了笑意,绮贵嫔面上一片淡淡愁绪:“姐姐我是无福之人,能亲手缝制这件小袄,也算是妹妹替我了一桩心愿罢了……”
见屿筝微微低下头,绮贵嫔又道:“这孩子留下不易,你要好好疼惜她……听闻蓉嫔已解了禁,想必是因为妹妹并无大碍。皇上似是没有追究之意,也算为孩子积福……只是不知蓉嫔那娇纵的性子收敛些了没……”
屿筝惶惶然:“姐姐不提倒也罢了,一说起蓉嫔,我这心里总是生怯。此番皇上虽无严惩,可蓉嫔定是记恨于我,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妹妹不必如此惊惧,如今你是贵嫔,她不过居于嫔位,自是不能似先前那般肆意妄为,御花园中刻意刁难之事,想必也不会再有……”绮贵嫔柔声安慰道。
不料屿筝却是摇摇头道:“想必姐姐也知道,我曾在掖庭一段时日。虽不曾见识太多,可恰巧有桩事却是妹妹亲耳所闻……”
“哦?”绮贵嫔面带疑惑,看向屿筝。
屿筝压低了声音,沉声说道:“蓉嫔曾发落一个贴身宫婢往慎刑司去了,行至司药处时,那宫婢的癔症突然发作,口中大喊是蓉嫔害死了淳仪皇贵妃,也不知是真是假。想必就是那时,我便惧了蓉嫔……”
但见绮贵嫔神情一顿,却又舒展开来:“蓉嫔是打发了一个贴身宫婢,似是唤作妙竹。可既然妹妹说她癔症发作,想必口中也是胡言乱语吧……谋害嫔妃,那可是大罪。蓉嫔再骄纵,便是给她十个胆量,也不至如此……”
“姐姐……”屿筝轻声道:“实不相瞒,当日我一时好奇,偷偷去慎刑司瞧过一番,那宫婢虽看上去疯疯癫癫,可说的话却让人不得不废了心思捉摸。”
见绮贵嫔屏住呼吸,似是细细聆听,屿筝便道:“那宫婢声称有几日蓉嫔送到各宫的香囊里,都将乌头碱的绛紫花瓣碾碎了些,涂抹在香囊内外。宫里小主们素日里喜香,即便是收了香囊,用或不用,总是要拆开验上一番。何况,蓉嫔宫中制的香囊皇上赞不绝口,小主们也是有了几分嫉妒之心,非要分出个高下来。这一来二去,手上沾染了乌头碱的汁子却还不知。想必那淳仪皇贵妃的孩子便是这般没得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绮贵嫔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啪”地一声碎成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