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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的考场在崇政殿的两庑,考场中整齐摆着一排排二尺多高的小桌,桌后是方凳。5之前的考桌正如苏洵所言,是唐制的几席,考生要屈膝就席,俯首据案。极不舒服。且现在大家习惯了坐椅子,再学古人实在苦不堪言。所以从十年前开始,官家就下旨改为桌椅。
小桌上贴着考生的姓名,摆着御赐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贡品,考生考完后,可以带走,算是官家的赏赐。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小刀,不是用来削水果,而是改错字的。
因为试卷是特制的宣纸白摺,比一般宣纸厚一倍多,很难书写。如果写错了字,不准涂改,只能用小刀把错字轻轻地刮去再写,否则就视为‘脏卷’,以前是不予录取,现在则直接落到三甲,一样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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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坐在宏伟大殿的考桌前,年轻的贡士们不禁感慨万千,他们回想起自幼头悬梁、锥刺股、五更起、三更眠,经过那么多考验、那么多失败,才坐到这个大殿中。心中充满了希望、兴奋,与患得患失,许多人竟久久不能平复……
陈恪却不一样,他早间被老爹棒喝一顿,哪还敢想三想四?一坐在桌前,就撕去封皮,展开了卷成一筒的卷子,便嗅到浓重的油墨香味。
殿试题目是昨日由出义官草拟,官家钦定的。考题定下后,由宫中保密措施最好的御药院连夜刊刻印刷,外面有皇城司侍卫看守,严防有人探查考题。开考日凌晨方印刷完毕,赶在考前发给每位贡生。
陈恪看那考题共有三道,一诗一赋一策论,考试时间是整个白天,在太阳落山之前交卷。不能完卷者也必须交卷,其成绩列为最后。
时间还是很紧迫的。容不得胡思乱想,他深吸口气,在试卷上写好自己的姓名后,便心无旁骛,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三道题上。
只见诗题是‘鸾刀诗’,赋题是‘民监赋’,策论题是‘重巽申命论’。按道理讲。这三道题按照重要性。分别是赋第一、诗第二、论第三。但近年来,论的地位开始上升,所以哪个都大意不得。
把三道题都审过之后。陈恪便先拿《鸾刀诗》下手,殿试出题很讲究,都是从儒家经典中搬下来的。绝不会引起误解。譬如这一首,便是出自《礼记》:‘割刀之用,鸾刀之贵,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
能坐在这儿的贡士,都有较高的学养,破题作诗肯定没问题,就看谁做的好了。陈恪十岁学诗,先后师从王方、欧阳修。与二苏曾巩为友,又精擅声韵之学,对诗词的造诣,已经是炉火纯青。
他唯一欠缺的,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天才,但好在殿试这种命题作诗,向来出不了名篇。达到精品的档次,便足矣。
用了半个时辰精心训词用韵、寻章摘句,将这首《鸾刀诗》作完。陈恪又开始对《民监赋》下手,这是重中之重,哪怕策论的地位再提高。怕是在十分保守的官家这里,也高不过律赋。
用了整整一上午。陈恪才把这篇赋的草稿打出来,正欲细细推敲,有内宦摇一下铃,轻声道:“请诸位贡士用午膳。”然后便有役者将饭食分发下来。
因为是在考桌上吃饭,肯定不能七碟子八碗,御膳房用类似于后世便当的梅红色尺许见方的盒子,为贡士们提供吃食。
陈恪搁下笔,收好试卷。打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隔出了八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样吃食,诸如荔枝白腰子、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鸳鸯炸肚之类,四荤两素一个汤,还有一盒面食,都是御厨精心烹制的,自然可口无比。
但量都不大,不会撑到你。这不是官家吝啬或者御膳房克扣,而是为考生考虑……要是吃得太饱,下午还考不考试?
不过大多数人并没有多少食欲,因为这些菜肴,京城的大酒楼都能做,而且做得更好,盘桓京城将近半年,他们早就吃腻了。
陈恪也不例外,简单的填饱肚子,便把饭盒推到桌角,自有内侍来收走。他则专心致志继续雕琢那篇《民监赋》。
殿试的时间很紧张,不能随意浪费,陈恪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定稿,然后誊抄下来。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两个半时辰,陈恪还剩一篇《重巽申命论》。所谓‘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出自《易经》‘巽卦’‘彖传’。其实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上下顺也’。
上下顺也,正体现当今官家的心思。陈恪不禁暗叹一声,官家赵祯,虽然刚年近半百,换作平常大臣,正是年富力强,风光无限的好时候。但赵祯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皇帝,所遭遇的病痛与挫折,早就将他的雄心磨光。
现在的大宋官家赵祯,一门心思就只想着‘上下顺也’了。那这篇策论该怎么写,就呼之欲出了,甚至连那‘鸾刀诗’、‘民监赋’的调子,也应该与此一致,否则很难取得好名次。
好在陈恪在审题时,就发现了这点,所以诗赋都做得极为小心……其实‘鸾刀’,是一种神兵,在这里就是指的狄青。对于自己食言,没有保住社稷功臣的权位,官家始终是有愧的,处于一种复杂的心理,才出了这道题。
这样的诗有很多种写法,譬如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或者以‘刀者兵也,不祥之物,圣人当慎用’为论点,都是很好很好的。但结合官家的心理,就知道最合适的写法,其实是设法宽解官家的心结。
所以陈恪说,鸾刀收在鞘中,既可以保护锋刃,又不会误伤自己,一旦有事,又可拔刀出鞘,了却君王天下事。就不信这首诗挠不中官家的心。
而《民监赋》的调子就是歌功颂德,不止派了当今的马屁,还把太祖太宗真宗都夸了一遍,这是最安全的写法……当初在会试时,陈恪答题十分仓促,不得不行险写一篇充满法家味道的策论。目的是为了引起王安石的好感。同样道理,现在写得花团锦簇、万家生佛,也是为了赢得官家的好感。
应试文章,向来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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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定下来,行文便如文思泉涌,当陈恪答完卷子搁下笔,距离交卷还有半个时辰。
‘这次应该能考个进士出身了吧?’他长长松了口气,想要再仔细检查一遍。却见一个慈眉善目、穿着紫衫的老太监过来。这人陈恪也认识,乃是官家身边的大内总管胡言兑。
胡公公指一指御座上的官家,又指了指陈恪的卷子。
陈恪愕然望向赵祯,只见官家微笑着点头,便明白这是要看自己的卷子。‘靠,我还没检查呢’他心中嘟囔道,但哪敢不从?
胡言兑便把陈恪的卷子,连同草稿一道收上去。
这一幕,自然落在众位监考的考官眼中,但这并不出奇,因为官家才是主考。他在御座上闷了一天,对提前答完的卷子,自然会见猎心喜。当然也有可能是官家认识此人,出于关心想看看,总之是人之常情。
不过考官还是得紧盯着官家的表情,看他对这篇文章的反应。他们得让评出的成绩,符合官家的期许才行。
宋祁是个老花眼,看远处却在很在行,只见官家一边阅卷一边微笑,甚至还有不好意思的笑……侍奉这位君王二十年,小宋知道这是官家被人拍正了马屁,却又不好意思的表现。
‘看来今科状元,非这个人莫属了。’他估计官家会在卷子上写上评语,或者干脆当场点状元。
但让他意外的是,赵祯什么也没说,就让人把卷子交给收卷官,装在了箱子里。
‘我靠,我真靠了,这不是玩人么?’宋祁登时抓狂……那卷子一进了箱子,他就无缘一见了。阅卷时批的是誊抄本,教他怎么找出这份御览过的卷子?
卷子被收走了,陈恪也不知道干啥,君前不敢造次,只好枯坐等着收卷。
好容易捱到天色昏暗,便听考官一声令下道:“都停笔!”
马上就有人下来,连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这时仍有考生未能誊抄完毕,却也不敢因小失大,只好乖乖把卷子交了,然后做捶胸顿足状。
收卷官把所有卷子收上去,装在那个大箱子里,然后贴上封条,送去位于后殿的弥封所。
贡生们则在鸿胪寺官员的率领下,起身列队,向官家行礼。待赵祯离开后,才在有司的带领下,由东华门鱼贯而出。
十天后,便会殿试唱名,之间这十天里,考生既放松又紧张,难免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