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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再给汤穆任何机会,桥央白没有再休息,董事会的第二天,她就来了公司上班。坐上原本是商瑞墨坐着的那张皮椅,透过玻璃窗看着脚下繁华梦幻的香港,背对着偌大空旷的办公室。再也没有避风港没有温暖的肩膀,迎面而上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商瑞墨失踪,她没有落过一滴泪,泪水会是压碎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不能哭。
她叫文秘书改过自己的日程表,密密麻麻的行程,一直从早上五点排到午夜。
她挪了王副总与岳副总的办公室来顶层,方便商量公事。
她找人改装了与办公室连体的那个小储藏室,改成了一间小卧室,在里面铺上了一张单人床。
商氏像一个帝国,像一个复杂的机器,层层叠叠的公务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总裁办公室,垒起来几乎快看不见桌后坐着的桥央白。
桥央白很勤奋,比商瑞墨还要勤奋,通宵达旦地工作,累了就在小卧室的床上眯一会儿,一整天也睡不了四五个小时。她几乎不回家,连想小石的时候,也只是叫保姆带来公司给她看一看。她没有时间回家,也不敢回家,怕一回去就看到那空荡荡的宅邸,怕一回去往日的温情就爬上心头。
她努力地学,遇到不会的工作,除了与一干副总商量,势必会打电话给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了解清楚,连微小的细节也一一过问,绝不放过。
她不停地开会,大会小会几乎都要到场,开完会又要急忙赶回办公室看文件,没有时间吃饭,饭量也少得惊人。
她学着商瑞墨应酬,举着酒杯强颜欢笑。那一晚不会喝酒的她为了留住一个大客户,喝到急性胃肠炎被送去医院急救,第二天清晨仍是照常出现在公司。
她的拼命逐渐在公司里传开,原本质疑她的声音渐渐消失,这么一个事必亲恭、任劳任怨的代理总裁,又有谁能抱怨呢?
“桥总,我刚接了电话,待会的会议因为场地临时变故延迟了,您要不要趁这个空档休息一下?”文秘书进来通报。
“哦,是吗?”忙着批文件的桥央白连头也没抬,“之前富丽纺织的招标书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去帮我找来。对了,还有最近不是要在重庆盖医院吗,我觉得那个施工进度表有点问题,你一并拿来给我。”
文秘书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见文秘书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桥央白这才疑惑地抬头,“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桥央白的行程,文秘书是再清楚不过,别说是个身体原本就虚弱的女人,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日日夜夜的操劳与折磨。文秘书看着桥央白没有停歇地忙碌,心里像埋了根刺似的担忧。
“已经到午餐时间了,不然先吃过饭再看怎么样?”
桥央白又埋下头去:“没时间,就先不吃了吧,这边还有几个急着要批的文件,我要看完才行。”
“您这样总是不吃饭不行的,我叫人把午餐送上来吧。”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短浅的拒绝,扼断了对话。文秘书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这样的次数多到她快要习惯这样的桥央白。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商氏财团在桥央白兢兢业业地带领下,总算转危为安,各个部门的工作也逐渐趋于平稳。
有一日小桃来送换洗的衣物,整理桥央白穿过的衣服的时候,在口袋里翻到一个空药瓶,上面写着“□□片”,药物用途也只写了两个词——镇静、催眠。
她跑到桥央白的面前,还没开口就嚎啕大哭起来:“央白姐,你这么糟践自己身体可怎么行?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瘦了,在这里吃不好又休息不好的。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回宅邸好好休息几天吧,算小桃求求你了!”
桥央白正埋首在公务中,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药瓶,像是在安慰小桃般淡淡地笑:“只是普通的药而已,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她本来睡得就少,可是就在这已经很少的时间里,她还是睡不着。
凌晨时分蜷缩在那张单人床上,看窗子透进来的清冷月光,有时会想到就这样打开窗穿过去,从这摩天大厦上摔下去也好。
小桃不知道,她是要千方百计地折磨自己,她是要把每分每秒都变成忙碌的时间,这样她才没有心思去想,去想杳无音讯的爱人。
于是桥央白迅速消瘦下去,短短两个月,已经瘦了十五磅。原本就纤弱的她,此时只剩下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小道消息疯传,说桥央白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近来更是劳心伤神,怕是要步商瑞墨的后尘。
远在欧洲出差的皇甫沅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竟直接闯了商氏的总裁办公室。
桥央白瘦小的身子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一手拿笔,一手不停地捂住嘴唇咳嗽,像一只生命垂危的鸟被囚禁在华丽的笼子。
他早知桥央白接了这个烂摊子,却不知这个烂摊子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皇甫沅气得说不出话,大步走过去,大掌一挥,竟将桌上厚厚的资料全数掀翻在地。
“皇甫大少。”桥央白抬头,眯着眼睛清清冷冷地看他,“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我真的很难做。”
“难做个屁!你存心折磨自己是不是?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医院里等死的病人有什么两样!?”
皇甫沅拽起她的腕子,可桥央白的手腕实在太细了,一用力就要被捏碎。
“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桥央白揉着手腕的淤青,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瑞墨不在,我尽力尽力地管好公司大小事宜,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皇甫沅一时被她噎住。
“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关心我呢?商氏与皇龙会有业务往来,若是以商业伙伴的立场,我勤勤恳恳工作,于商氏于皇龙会都是有益,你又何必生气。”
事已至此她竟然和他讨论起立场问题了,皇甫沅快要被这个淡漠的女人气疯了,他双手狠狠撑着办公桌,直视桥央白那没有波澜的眸子:“他好几个月没有音讯,你是不是当他死了,如今就要跟着他去了!?”
“死了?”桥央白一愣,眼神清冽了一瞬,却马上又被大雾埋住,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只是去疗养而已,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了。怎么会死呢?”
“你骗过所有人,就以为能骗过自己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皇甫沅恨不得将她五花大绑绑回皇龙会,亲自监督她休息吃饭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只是想尽职尽责。”
“你把身子累垮了,岂不是正随了汤穆的意?到时候还能有谁阻止他吞掉商氏?”
桥央白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还记得初见他时自己还是沉浸在爱情海洋中的幸福小女人。没想到短短几月,脚下的世界土崩瓦解,命运将他们抛向完全不同的位置。
桥央白垂了眼睑:“好吧,今晚我回家休息。”
像是说给皇甫沅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
夜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桥央白通知司机备车,说要回宅邸看看。司机接到电话后,立即通知了管家今晚桥央白要回家的消息。原本因为商瑞墨失踪而死气沉沉的商家大宅瞬间兴奋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忙碌,都想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女主人的归来。
小桃最兴奋,心里为桥央白终于想通了而开心。她里里外外将大卧室收拾了一遍,铺上鲜艳颜色的新被子,所见之处擦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又特地抄了一份桥央白最爱吃东西的菜单,吩咐厨师务必提早准备。
夜晚七点,桥央白从商氏财团大厦走出来。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充盈了胸腔,又似乎带了些污浊离开身体。桥央白觉得眼前的夜景有些陌生,原来傍晚七点的香港,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了。
“商太太。”路边听着的一辆阿斯顿马丁降下了车窗,露出皇甫沅精致的脸,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来监督我到底有没有如约回家吗?”桥央白未露惊讶神色,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心不在焉。
“不是,是来接你吃晚餐的。”
这时候,来接桥央白回家的车也已缓缓滑了过来,司机一丝也不肯松懈似的拉着右后方的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看,家里大概已经准备了晚饭给我,如果这个时候临时变卦,不知道又要辜负多少人的心意了。”
“也好,能早些回家吃饭休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皇甫沅是怕她又不吃晚餐才等在门口的,此时听见她说要回家吃饭,多少放了心。
见载着桥央白的车缓缓驶离自己的视野,皇甫沅猛然愣住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她吃不吃晚饭自己都要亲自跑来确认。如果只是一时迷恋,那桥央白的脸又为何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脑海中?
可恶,可恶。皇甫沅怒气似的拍了几下喇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阿毅来电,接通的第一句话就问:“大少,您在哪里?是去找桥总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皇甫沅本就在为自己这不知名的情愫生气,被阿毅点破,脾气更是暴躁起来,“问什么问!我随便逛逛而已!一个个都是催命的吗!?”
“您何必生这么大气。您今晚不是约了悦皇的玫澜小姐吗?她已经到了,正等着您呢。”
玫澜玫澜玫澜,皇甫沅满脑子都是桥央白,此时连玫澜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约过她了。
“打发她走,叫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皇甫沅啪地挂了电话,发动跑车绝尘而去。
远远地看见宅邸灯火通明的,那是她和商瑞墨的家。
老管家早就伸长了脖子等在台阶上,一见到桥央白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还没开口竟老泪纵横了起来:“太太,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这么大个宅子,可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最近公司事忙,让你们久等了。”
“怎么瘦成这样。”管家边抹泪边说,“您应该常回家的,家里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有大家照顾着……”
“央白姐!”小桃也迎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得掉。她这阵子在家里坐立不安的,一想起来央白姐受的这些罪,自己偷偷在厕所里哭了好几回。
自从上次小桃送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安定药瓶,桥央白便不许她再来公司送东西了。有什么需要的,现今都是司机在送了。
众人伺候得都十分精心,只是没人敢提商瑞墨。
桥央白换了衣服,先去儿童房看了小石,小石已经睡下了。他还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以为爸爸妈妈工作都忙,不常回家了罢了。
保姆跟桥央白汇报了近日小石的情况,身体、饮食、学习一切安好,请她不要担心。
桥央白望着小石的睡脸,心如绞痛:“过几天就送他去寄宿吧,我不常回家,还不如让他住在幼稚园,这样好歹有小朋友们作伴。”
保姆连连点头:“最近小少爷总吵着找爸爸妈妈,还不停地问我爸爸在哪儿。我有时候……实在难以回答。送去寄宿也好,能让他分分心,少点念想。”
桥央白苦涩地笑。
少点念想最是好。
若每个人都能少些念想,那这世界上便没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痛。
听说厨师精心准备了晚餐,桥央白便去了餐厅。她在餐桌前坐下,看着满满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恍如隔世。
“央白姐,吃点吧。”小桃默默地递了筷子过来,“您太瘦了,再这么劳累,身体会垮的。”
垮掉的身体?桥央白其实并不在意。
她恨不得这副身子从生了锈的心脏开始腐烂,最后一了百了。
死最是简单。
活着才难。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精心烹制的菜肴在她口中味如嚼蜡,不知是味蕾失去了知觉,还是心死了,连美味也唤不回化成灰的心。
只吃了小半碗,竟觉得恶心,奔去洗手间吐了。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胃酸侵蚀着脆弱的胃壁,火烧火燎地疼。
劳累久了,竟连肠胃也废了。
桥央白苦笑,擦了擦嘴边的秽物。
小桃在洗手间门口听得胆战心惊,她轻轻叫了一声“央白姐”,却没有回音。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冲水声,桥央白重心不稳似的走出来,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是惨白惨白的:“时间不早了,你不用跟着我了,去睡吧。我也洗个澡就休息了。”
小桃哪敢留这样的桥央白一个人洗澡,坚持道:“您洗吧,我在门口等着您。”
后者“嗯”了一声,似乎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桥央白没有锁门,脱衣服的时候小桃偷偷地瞧了一眼,才发现桥央白真的瘦得只剩下皮和骨头了。她的肩胛骨高高耸起,脊椎一节一节凸出皮肤显得一清二楚,腰窄得让人怀疑这副身子是否真的能容下那么多脏器。她太虚弱,又太瘦弱,像是不小心一跌就会筋骨全断。
小桃一刻也不敢松懈,屏住呼吸在外头等着,直到桥央白洗好了穿着浴袍出来,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是夜,桥央白躺在整洁柔软的双人床,抚摸身旁的空位,想象着那人还睡在身边,还轻轻地叫她的名字,还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不敢深想,怕想了,自己就被永远困在绝望之境,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只是噩梦一场,醒来就好了。
她含下一片安定,闭了眼。
“央白。”
是谁在叫她?
“央白,央白。”
她坐起身,光着脚下了床,脚丫踩在实木地板上,长睡裙扫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央白,央白。”
声音还在继续呼唤。听起来有些熟悉。桥央白缓缓走到窗口,探出头去,轻轻回了一声:“瑞墨?”
她一只脚跨上了栏杆。
“央白,再过来一点。”
她拼命想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又把另一只脚也跨了上去,回应着那个声音:“瑞墨,你在哪儿?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我等你等得好难过……”
声音没有回答。
她继续低低地呢喃,轻声乞求:“我求求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回来……”
此刻她正坐在栏杆上,身子完全探出,似乎就要追随那个声音而去。
我愿意用最低的姿态爱你。
只求再见你一面,我便死心。
“央白姐!”
一声尖叫,将混沌的梦境打破,桥央白一瞬间回了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坐上阳台的栏杆。长睡裙随风飘着,像暗夜仙子般。
不等她反应,桥央白的胳膊已被人紧紧抓住,她回过头,看到小桃已哭得喘不过气:“央白姐,我求求你,就算主人走了,您也不能就这么跟着主人走了。您还有我们啊……”
裙子挂在栏杆上被撕了一道口子,桥央白被小桃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板,发愣瞧着破碎的睡裙,不休地问:“瑞墨呢?瑞墨刚才是不是回来了?”
小桃抱住她,呜呜地哭:“央白姐,您别再折磨自己了。您权当主人只是碰到难事,一时被缠住了脚而已,再过一阵……再过一阵就会回来的。”
她只是任由小桃抱着,呆呆地坐着,没有落一滴泪。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医生就已经赶到了。
昨夜安抚桥央白睡下,小桃见她情绪如此不稳,左思右想,还是通知了医生,请医生务必天亮时来一趟。
可是大卧室的床,早已经空了。
只剩下沙发上搭着那条被撕了一条口子的睡衣,证明桥央白昨夜真的睡在这里过。
小桃慌了,问了一圈,才从司机那里得知,桥央白天还没亮就已经回公司了。
桥央白继续风雨无阻地工作,像一颗不停转的陀螺。
身体在慢慢腐烂,每天都有新的部位在塌陷。
新鲜的脏器化成灰,原来是一种这样的体验。
身体坏了不要紧,再痛她都可以忍。可是心坏了,没人能医。
这一天,桥央白约了润石在御商帮旗下的一间素菜馆。尽管商氏财团的事务已经占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御商帮的事,她仍不愿放任。
本以为只有润石会来,结果光宥、阿武和沈康也一起跟着来了。
“这两个多月,御商帮的大事小情都是你们在处理,我一直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你们恐怕也知道,我对商氏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御商帮的事,还得靠你们四位组长周全。”桥央白坐在包间最里面的位置,她的声音很是缓慢柔和,并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话说快了,咳嗽又要加重。
阿武是个实在的,抱拳道:“一直没能寻到老大的下落,是我们的耻辱。您不怪罪我们,还这样拜托我们,我们实在是没脸见您。不瞒您说,阿武少年时代就开始在御商帮做事了,是老大赏识,还提拔我做组长。如今老大下落不明,我却束手无策,实在觉得辜负了老大和您。”
“管理御商帮是我们的分内事,还请您放心。”沈康说道。
桥央白沉默,半晌才问:“瑞墨的事,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光宥摇摇头说:“我们追踪过老大的手机。老大失踪后,他的手机的确开过一次,不过定位是在海上。我们也查了当天那片海的通航记录,由于是在港口附近,过往船只太多,所以确定不了老大的信号究竟是来自哪条船。这条线索早早就断了,怕您忧心,所以一直没报告给您。”
润石也说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是仇家绑架,对方起码会打电话来索要赎金。就算不要赎金,也一定是用老大的生命威胁我们去办什么事。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电话打来,所以我猜想劫持老大就已经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桥央白的目光转向另外三人:“你们都觉得是劫持吗?”
“嗯,现在最说得通的就只有劫持。这件事不像意外,如果是意外,老大是没时间留那份离婚协议书的。”
“商氏财团和御商帮树大招风,老大也树敌颇多,若是要查仇家,的确无从查起。”
说来说去,还是转进了死胡同。
包间内一片沉默,只剩下桥央白的轻咳。
桥央白身体状态不好的消息早已传开,如今隔了许久见到她本人,却比想象得更严重。
老大失踪的打击太大,此刻更是生死未卜,桥央白的心情,他们都理解。
“桥小姐,您要保重身体。公司那边如果实在辛苦,雇几个职业经理人打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搬出瑞墨的委托书才逼得汤家暂时放手,若是请职业经理人,汤穆更不会安分了。”桥央白犹记得那天董事会上汤穆的咄咄逼人,商氏财团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落入他手,她怎么还会再给他机会卷土重来。
润石和光宥与桥央白认识的时间很长,他们深知桥央白的固执与坚持。他们现今唯二能做的,就是管理好御商帮和尽力追查老大的下落。这是他们能给桥央白最大的支持。
“皇龙会最近怎么样?之前听说和御商帮在地盘上有冲突,好像闹得不是很愉快。”
沈康接话:“说起这个还真是奇怪,老大失踪前,皇龙会变着法地闹腾。这老大一失踪,他们反倒老实了。”
“现在他们和商氏财团有正经生意往来,大概是不想给自家生意添堵。”
桥央白不知道,皇甫沅选择安静,和自家生意无关,而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桥央白添堵。
“我和欧阳司通过电话,他承认和汤家有来往,但是不承认和瑞墨的失踪有任何关系。”
商瑞墨失踪后,欧阳司的事在桥央白这里不再是秘密,就连欧阳司的电话号码,也是从光宥那里拿到的。
“御商帮一直在盯着他,的确没找出什么问题。不过我们还是会继续盯他。他费劲千辛万苦回到香港,目的不会单纯。”光宥和润石都参与过洛杉矶那次惊天劫案,商氏险些葬送在欧阳司手上,所以他们一点都不信任欧阳司。
御商帮事忙,四个男人肩上的担子很重,说了一会儿话就先后离开了。
桥央白独自在包厢静了一会儿,思绪飘得很远。她不知道商瑞墨从前是如何在这么多事务中游刃有余的。他的辛苦,只有她亲自体验了才知道。
桥央白起身打算离开,却在包间门口撞上一个人。
香港这么大,怎么偏偏会撞上反目成仇的初恋。
还是刚刚提到嘴边的初恋。
欧阳司依旧拄着细黑的拐杖,和桥央白撞在一起,晃了一下,幸好左手扶住了墙,不然就要跌倒了。
见到桥央白,欧阳司并没有多惊讶,只是问:“一切都还好吗?”
桥央白怎么会被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商瑞墨不知所踪,即便自己心如刀割,她还是要表现得刀枪不入。
“当然好,如果没有汤穆,我想会更好一点。”
“你变了。”欧阳司看着桥央白,觉得她竟然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彼时桥央白只是个以爱为天的小女人,如今眼神中却多了一分女强人的坚韧。
桥央白没有说话。
“累吗?”欧阳司轻声问。
起初听说桥央白披荆斩棘坐上商氏总裁之位,拼命三郎一般稳住了商氏的局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再见到她,看到她坚定的眼神和瘦弱的身躯,和当年的商瑞墨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桥央白轻轻叹气。
怎么会不累。
她千方百计折磨自己这副皮囊。心都死了,这血肉之躯也是无用。
可是人类的身体是多么坚韧,她以为自己早早会倒下,没想到一路撑到现在。
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呢?
她在等那个极限。
“司?”
远远地,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女子走过来挽住欧阳司的手臂,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
是汤采采。
汤穆的女儿,汤邵东的亲妹。
“采采,这位是桥央白,想必你也听说过。”
汤采采怎么会不知道她。因为她,那天董事会后爸爸发了好大的火,后来偷听了别人的谈话才知道,哥哥的总裁之位被商瑞墨刚结婚的妻子给抢走了。
女人的直觉向来可怖,汤采采不仅仅介意的是商氏的事,她更多介意的是欧阳司看她的眼神与看别的女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汤采采咬着嘴唇,不怎么友善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自从从光宥口中得知欧阳司现在与汤采采在交往,桥央白就觉得奇怪,不知道是上辈子欠了汤家什么,这辈子汤家人一个个都要和她过不去。
“司,爸爸刚才打电话来,叫你回家一趟,我们快走吧。”
汤采采拽着欧阳司的胳膊离开,生怕欧阳司的目光多停留在桥央白身上一秒。
桥央白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苦笑。她曾经躲在商瑞墨身后,对他的事业一无所知,如果那时候她懂得拉着他离开,囿于安稳平静的生活,那么商瑞墨是否还会在他身边。
欧阳司在进入汤穆书房之前,设想过一百种可能。他与汤穆的交集并不多,但从汤采采描述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欧阳司对汤穆的印象早已定格在“老奸巨猾”四个字上。如今汤穆毫无预兆地找他谈话,一定有所企图。
书房里,汤穆正襟危坐在皮椅上,显然是在等欧阳司。
“汤董。”欧阳司拄着拐杖,大大方方地站在汤穆面前,一丝低眉顺耳的样子都没有。
“你以为我是吃素的,会把女儿随随便便交给别人吗?”汤穆冷脸将一叠资料丢到欧阳司面前,“我找人查了查你,发现你的履历可谓精彩。”
果然。
欧阳司早就有预感,自己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在疑心奇重的汤穆面前。
只是无所谓。
他早已厌倦欺骗和隐瞒,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也能落个轻松。
于是他笑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只是连锁酒吧的老板而已。年少轻狂,犯了些错,汤董不会也跟着上心了吧?”
“你知道吗?人由白变黑容易,变黑了却想要洗白,那几乎是不可能了。”汤穆见他没有丝毫慌乱,索性开门见山,“你早就和商瑞墨结了梁子,你敢说你回到香港,不是想找他报仇?”
听汤穆的语气,他并不知道欧阳司与桥央白的过往,在这一点上欧阳司从未如此感激过商瑞墨在信息上对桥央白的保护。
“说心里没有怨气是假的,但商瑞墨紧急去欧洲疗养的事,和我毫无干系。”
“对于商瑞墨疗养这件事,我也在查。他消失得毫无预兆,又一连几个月没有露面,我怀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汤穆皱起了眉头,“我错就错在低估了桥央白,她比外表看起来难缠得多。”
欧阳司又想起适才桥央白那张波澜无痕的脸,一个人若是把生命都堵在一件事上,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倒。
桥央白成长了。变强了。用悲伤武装了自己。愿用生命守护爱人的一切。
这种心情,唯利是图的汤穆怎么会懂?
“所以您想怎么做呢?”
“如果我猜得没错,商瑞墨迟迟不露面,商氏的董事们不会坐视不管。毕竟桥央白只是个代理总裁,这个位置是有时限的。早晚有一天,她还是会被人从总裁的位置上踢下来。”
汤穆如此铺垫,欧阳司早就猜到他的意图,于是问:“您找我来,并不只是想和我分析商氏的局势的吧?”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点就透。”汤穆抚掌大笑,“没错,如果你想成为我汤家的一员,那你就要助邵东一臂之力。等时机成熟,你要帮我把邵东送上总裁之位。如果事成,是既帮了小采也帮了你自己,一箭双雕的事,相信你不会拒绝。”
“如您所说,汤邵东登上总裁之位于采采有益,而我又可以借此报复商氏。”欧阳司顿了顿,笑意全无,“那我如您所愿。”
汤穆显然对这次谈话的结果很满意,他走过来,将手搭上欧阳司的肩:“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你和小采的婚事,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欧阳司忍住厌恶,不留声色地躲开汤穆的手,蹒跚走回去拉开书房的门,转头看向汤穆:“采采不会知道这一切吧?”
“当然,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小采,她也没有必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门在欧阳司背后合上了。
他在门外的走廊站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穿过汤家别墅的欧式窗洒在他那条跛得厉害的腿上,脸则埋在了深深的阴影里。
他不懂。
明明汤穆的提议对他有益,明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明明他可以向那个害得他跛掉腿的人报仇。
可是他并不感到兴奋,反而充满了排斥。
是那年,满含泪水的桥央白的眼改变了他?还是溢满笑意的汤采采的唇改变了他?
一切不该是这样,世界却不停地向未知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