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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袁来往出跑的步子迈得太大,地上又滑,从卧室拐出来没跑上两步就摔得膝盖生疼,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跪地上的瞬间一眼看见高访的皮鞋还在门口摆着,手忙脚乱抢着塞进鞋柜最里层,拖不得了,赶紧给戴安开了门。
“妈!”她压下疯狂的心跳,甜甜叫了一声,露出八颗小白牙,挂上一脸最诚挚最热情的笑容迎接她们家太后。
戴安一袭改良版暗色绣花旗袍站在门外,不解地看了有一会儿,终于出声问她,“你跪着干什么?”
“噢!”袁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摔倒之后竟然都忘了站起来,她低头看看,又抬起头,大脑一片空白,“我跪着干什么?我怎么跪下了?”她干巴巴笑了两声,直挺挺看了戴安两秒,调整了下表情,作痛心状,“妈,我昨晚太不像话了,太错了我!我跟你道歉,你看我跪得标准不?”
她话说得多了,又紧张,睡了一晚好了些的嗓子又有些哑。戴安关门进来,拉起她,蹙着眉道,“少在这儿跟我装傻卖乖了,嗓子怎么了?”
“没事,”她扶着墙往起爬,“可能是昨天的菜太咸了。”
“太咸了?”戴安奇了,“家里做菜一向少油少盐,怎么就咸着你了?”
“呃......我昨晚回来,还吃了点别的……”
“吃什么了?”
“小——龙虾。”故技重施,又搬了昨晚那套说辞出来。
戴安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手拿包放在鞋柜上,嘱咐道,“一会儿去医院看看,开些药吃。”
她哪敢有异议,只管听着连连点头。
戴安往里走了几步,细高跟踩在地板上一声声直击人心,袁来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肯离远了半步。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戴安从厅里绕了一圈,直往餐厅里来。
“我刚才睡着了。”她说完又生怕人不信,眼睛睁得大大的,自己先表赞同点起头来。
“睡着了?”戴安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看向餐桌,“人睡着了,早点还是热的?”
满桌子的丰盛早餐,袁来盯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咖啡一阵发懵,硬生生在那儿胡说八道,“嗯,就是我新买的那个锅吧,它有保温功能,我准备完早饭又觉得特别困,于是我又回去小睡了一下,然后,你就敲门了。”
这拙劣的谎言,她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
戴安听罢一点头,没说话,脸上很平静,看起来好像是相信了的样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许久,安静得有些近乎诡异起来,这种安静比戴安一句一句审她更让人心里发虚。她那心理素质不行,于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妈,您日理万机的,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戴安进了厨房,细细打量着,“昨晚司机在大路没追上你,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半路被人拐走了。”
“怎么会呢?我又精又灵的!”袁来赔笑道。
“是么?”戴安回头反问了她一句。
“是呀。”她还装。
戴安微笑,点头,从厨房出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看向她,扣指一敲餐桌,“吃吧,否则这么丰盛的早餐白准备了。”
袁来无声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抄起叉子开始吃炒蛋,炒蛋确实煎得很好,蓬松轻盈,充满了空气感,但她全程食不知味,如同嚼蜡,低着头一口一口往自己嘴巴里塞,在这个过程中,戴安一直看着她,看得她芒刺在背。
袁来佯装镇定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妈,你吃了吗?要不然一起吃点?”
“你自己吃吧。”戴安声线很冷,唇角一丝稳操胜券的笑。
她于是又只能继续表演吃饭,拉过沙拉碗来胡乱扒了几口蔬菜,心里正盘算着等下表演吃什么,眼角就瞥见戴安竟站了起来,在她身后踱了两步,而后不慌不忙往卧室的方向踱去。
“妈!”她大喊了一声,嘴巴里的食物都来不及咽,飞身抢到戴安之前扎进了卧室,“我吃好了!我换个衣服就要去上班了,咱们一起走吧。”
她就堵在门口,手脚并用按着门框,不让对方进去的意图很明显。
戴安退后一步,笑看她,“这屋子我不能进了?”
“不是啊。”她接着装,“我这不是要换衣服了嘛,我换衣服您进来干嘛呀?是吧?”
戴安则显得无动于衷,依旧一步未退地站着,两双过于相似的眉眼于空气中无声交锋。忽然一阵手机铃响,袁来心下一空,身体僵住了,这铃声不是她的,床头柜上,高访的手机专于此时,尽职尽责地刷起了存在感。
“不接么?”戴安瞟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呀。”袁来强装镇定,慢吞吞走过去拿起手机,一面防范着身后人,一面按下了接通。
是卢深。
他在技术部通宵达旦,早上下楼吃饭,刚往那儿一坐,一想高访也在楼上,于是乎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二哥,醒没醒呢?下来吃饭。”
“哦,知道啦师兄,我马上就到。”袁来当下已经分不出来多余的脑细胞思考一下这人是谁了,张嘴就演自己的,话说完径直挂断。
留卢深举着手机在餐厅凌乱。
“换手机了?”趁她接电话的功夫,戴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嗯!”她此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没说过这么多谎话,“手机用很久了么,然后,我就买了个新的。”
她说的这些东西,她自己都没脸听下去了。所幸戴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在卧室里转了两圈,站到书架前,状似无异地,抽出了一本她的大部头专业书。
袁来眼睛一刻不停地跟着她转,此时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书架旁就是衣柜。
戴安回身问她,“不是要换衣服吗?换吧。”她嘴角噙着笑意,“还是我帮你拿?”
她这么说着,当真就伸手要去拉衣柜门,袁来反应奇快,飞身两步跃起踩着厚厚的床垫直接跳到衣柜之前,动作之迅速利落都吓了戴安一跳。她落地之前好险崴到了脚,后背平贴着衣柜的门板,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气喘吁吁地望着戴安,好半天才把这口气喘匀:
“妈妈,我,我自己拿,你不知道我穿什么。”
“好。”戴安心有定算,看了她一眼,退了回去,靠着她那小书架。
袁来现在已经再不敢说什么让她出去的话了,她觉得自己在她亲妈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书架侧对着衣柜,也就是说,她就是把衣柜门打开,戴安也看不见衣柜里面的情形。
袁来硬着头皮打开衣柜门,看见高访。他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在里面歪着,长腿长手无处安放,眉间一层灰烬烬的冰压着一腔隐藏于下的火,已经说不上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了。
高访是不爽来着,不为别的,就为她忙乱之中,接起他的手机,脑子里想的,随口说出来的,竟然又是她师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就是不爽。
袁来哪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她心中充满愧疚,无声地对着他连连作揖,尝试于这种复杂形势下拿出一件T恤或者衬衫来。但她这个死强迫症,衣服从来不叠,必须都得挂着,而且必须按照从薄到厚,颜色从浅到深的顺序挂,高访正靠在她那些当季的衣服上,她试着拿起了一件,他动也不动,毫不配合。她也不敢弄出太大声音来,最后只拽出了件秋冬穿的那种,毛茸茸的浅灰摇粒绒卫衣,抬眸望了他一眼,又把衣柜门关上了,一转身就撞进了戴安探寻的眼睛。
戴安看了眼她手中的衣服,笑着提醒,“袁袁,外面二十几度,你要穿这个?”
“哦,我今天觉得有点冷,我要多穿点。”
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戴安没费劲拦着,拿着那本《法医毒理学》有一下没一下翻着,看着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快点快点,穿完衣服赶紧出了这个门就万事大吉了。袁来止不住在心里默念着。
“肖教授很喜欢你,”没头没尾地,戴安忽然提了这么一句,“昨晚出来还再三为你开脱。你懂事些,他是你外婆的学生,又是法学教授,年轻有为,知根知底,今晚你约他再见一面,好好道歉,培养培养感情。”
“我——”袁来衣服穿了一半,刚套上了两只袖子,脑袋卡在衣服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刚要随便找个理由应付了事,就听身后衣柜里传来斩钉截铁的一声:
“不许去!”
她盯着眼前衣服透着光现出的内部纹理,突然就很想这么一辈子都把衣服套脑袋上过活,不想面对外面那个残酷的世界。
衣柜里一阵动地而来的哗啦响声,柜门被人从里推开,发出砰地一声。她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气,没转身,也没敢动。
“高总。”过了几秒,戴安那标志性的冷声冷调自对面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