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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将要被风吹散了,星辰也注定要成为昨夜星辰。
有人从身后抱住他,怀抱温暖又柔软,袁来把脸都埋在他脊背上,声音有点粘稠,“哇,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好闻啊,是浴液吗?还是洗衣液?”
“我怎么知道,”高访虚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尖儿,心不在焉地,“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她于是又蹊蹊跷跷地蹭到他身前来,钻进他撑在窗台上的手臂间,就从他眼下蘑菇似的冒出来,故作沉思状,“好神奇呀,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你用起来这么好闻?这是哪一瓶,桉树薄荷?”
他没说话,看都没看她。
身高优势,她也够不着人家的眼睛,袁来看他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把着他的手臂往起跳了一下直接坐在窗台上,“哎呀,这次真生气啦?”
她蹦蹦跳跳没轻没重,身后就是窗子,高访慌忙一把圈住她,她就势环住他的脖颈,一脸得意,“看,还是没生气,这要生气早就不管我了,让我掉下去摔死算了。”
“不许胡说!”高访听到那个字心头一跳,不由得大为光火,“你能不能有个成年人的样子?说话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在脑子里过一遍?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说话!”
饶是他如此疾言厉色,也没见她如何怕了去,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不卑不亢来了一句,“不是让我在脑子里先过一遍么?我还没过完呢。”
高访被她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转过身来,抬臂把自己身上的人往下拽,“松手。下去。”
“我不。”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他到底也不可能真的下狠手拽她,发脾气的人最后自己先没了脾气,叹了口气,向后重重一靠,斜倚着玻璃,听声音似乎已经是疲倦极了,“快松手,下来吧。”
袁来微微松开手,脸错开了一点去,低头吻了他一下,“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你舍得我么?”他突然问,自己说完大概都是觉得可笑,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双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眸子,半丝亮光也无,灰烬烬落了层不知名的情绪。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吗?”终于觉查出反常来,袁来捧起他的脸细细查看。平时她这样闹他,他该早就下手整治了才对,今晚却处处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没什么,就是累了,快回去睡觉吧,别闹了。”他拨开她的手。
“我没闹啊,你怎么了?”
“困了。我困了,让我睡觉行不行?”他直起身就要往床边走。
“不行!”她挡住他,“你不是说我们是team吗?你还说我就是你最近最亲的人?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发生什么了?”高访笑,对着她一摊手,“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你说谎,”袁来看定他。
“我——”高访双手都插进头发里,末了一甩手,“我,哎我天,你把这多余的精力省省放工作上行吗?我又不是你手术台上的解剖对象,你犯得着这么细致入微观察我吗?”
“犯得着!”她声音颤抖,“别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皱一下眉头我都心疼。”
一阵突如其来的软弱,一股难以自抑的冲动,在她泪眼盈盈望向他时,在她抬手抱住他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一切向她和盘托出,她抖着嗓子又问的那一遍“你到底怎么了”几乎彻底击溃了他心中防线,他捏着她的肩膀,让自己直视着她,在那之前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开口了——
然后他看见她的脸。
那张平日里一笑生花的脸,此时却满布犹疑,担忧,害怕,这阴霾眼下还只是暂时过境,可随着他一语落地,降临在他身上的不幸便要从此常驻她心间。她有好多种样子,目空一切的样子,清清冷冷的样子,任性胡闹的样子,但无论如何,她不该是眼前这样,她该永远向着阳光,永远相信人定胜天,就算有朝一日她终会在这世事如棋中败下阵来,也决计不是今晚,不是此刻,更不会是从他这里。要他在堕入深渊之际一手拉她入局,要他但凭一时兴之所至给她带来莫大痛苦,从此担惊受怕,屈服于死神威权之下……这不是分担命运,这是犯罪。
“你到底怎么了?”她还在固执重复这个问题。
软弱终究被理智压了下去,冲动也消散无踪,“我就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公司忙得要命……有点烦。”
“就只是工作的事吗?”她犹自怀疑。
“还有就是——”谎言一旦开了个头,剩下的拼凑起来就顺理成章了许多,“你看,刚刚我都向你坦白了,我说我嫉妒他,你也没表个态,你除了笑你就什么都没说,我难道就不会觉得很难为情么?以三十几岁高龄闹这种小孩子的恋爱情绪,我落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了笑柄?我就不能不开心么?”
“就这个?”
“就这个。”他说。
人若想骗别人,先要骗自己。更何况他也称不上是骗,他只是挪用了一个现成答案。
果然见她松了口气,捧住他的头使劲儿晃了晃,“你这脑子里都装点什么呀?是不是傻呀你?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你又没说,这种事我不好妄加揣测。”他故作轻松地说。
袁来牵着他一截领口,眼睛微微垂了下去,“我根本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别人对我来说不过就是那样,有了他们固然热热闹闹,可他们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不一样的。”她不常说这样直抒胸臆的话,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她擅长胡闹,擅长曲解人意三言两语蒙混过关,可站在心爱的人面前,明明白白向对方传达心意,这道题……超纲了。
于是这话果然越说便越错乱了下去,“我怎么会喜欢别人?我根本喜欢不上别人了,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那是……那是很荒谬的。”
她站在他面前,像个准备不充分却被老师拎起来提问的学生,垂着眼睛,脸都憋得红了,还在努力地想圆出个正确答案,“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呢?”她说到此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眸光一闪,竟把手指举了起来,“我发誓,我发誓好吗?”
2020年了,别说现在早就不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说以他们相识的这点微浅岁月,恐怕还当不起这两个字。
但那一刻,高访心神一窒之后,当真想听她发誓。
她没有丝毫迟疑,眉眼端丽,庄严起誓。她如他所愿:
“从此之后我会,摒弃他人,只忠于你。”
摒弃他人,只忠于你。
他卑劣至此,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依然半推半就哄骗她说出这么句重话来。
别人只道他宽以待人,可他待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人;只道他大公忘私,可他忘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私。对放在心尖上的人,他锱铢必较,患得患失,甚至自私得非要求出这么一句来!
胸腔中一阵模模糊糊的快意翻涌,也没心情再去说什么,他抄起腿弯把人抱到床上,托起人时手上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吃了一惊,停了下来,手指又细细摸上去,确实是个毛球,他颤声问她,“这是什么?”
“尾巴。”她擦干眼泪,正正经经地,神情语气乖得不行。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下手就要扯开她身上那套碍事的装扮,谁料自己抱着的人突然“哎呀”了一声,一把推开他。
“糟了糟了!差点误了正事!”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跳下床,急忙忙跑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