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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戴安端着杯热牛奶上楼，过道尽头的房屋门开着，室内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找什么呢？”戴安小心穿过一摞一摞堆得高高的书，来到床边坐下，托盘放在桌上。
“有一本书找不见了，妈妈你看到过没？”袁来跪在地板上，从书堆间抬头，神情有点焦灼。
“什么书？”戴安看着她小了一圈的脸。本来人就瘦，剪了短发之后这么一看上去似乎更瘦。
“《手术剧场》。”
戴安摇头，“是不是放在公寓了？”
“找过了，没有，”她一刻不停地过着一本又一本又厚又重的专业书。
“袁袁。”戴安叫了她一声。
“嗯？”
“搬回来住吧，公寓退了，虽然通勤时间是长了些。外婆年纪大了，你自己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要是又出现之前那种情况——”
一个多月前袁来深夜加班回家晕倒在电梯里，最后还是被邻居发现打了120，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诊断说是肺炎，接连吊了几天水才下床，从医院回来后，戴安就把她接回了家里。
袁来听到这里楞了下，旋即点了下头，笑着说，“好啊。我周休的时候去收拾下东西，不过那边也没什么了，东西都拿的七七八八。”
戴安愕然。当初袁来铁了心一定要自己搬出去住时两人之间还爆发过一场世纪大战，她此次开口前也准备万全，可对方二话不说一口就答应下来，实在出人意料。
“这么痛快？”这作风完全不像她。
“嗯，”袁来起身来到桌边拿起牛奶，“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何必还要自己试一遍错？”她脸上笑意盈盈，可那笑容却没来由的发空，概因以前的笑都自心底盛开，现下的笑只浮于皮肉。
身为母亲，无论孩子长到多大，保护她都是天职，日复一日，以心血浇灌，无数争执，无数冲突，无数妥协，盼她长大，盼她成熟，盼她要你安心省心从此能独自上路。但有朝一日，有此一时，她忽然明事理，辨是非，次次选择皆为最优，成长得超出你在她身上所能寄予的最远期望，你却忽然怀念起她从前顽劣，怀念她与你处处作对的任性，事事不如你心的偏执。她终于被世界磨平了棱角，自此之后，她安全了，她生活在一个中庸的区间再也不会越雷池半步，她不会再痛彻心扉，也不会再欣喜若狂，她的人生被你取了均值，你的职责已尽，你可以放心，你可以放手。
口若悬河，临场极佳，向来立于不败之地的戴安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抬手摸摸袁来的短发，还是很不习惯，“好好的头发，怎么就剪了？”
大病一场，能起来床就去理发店剪了，三千青丝皆累赘，做人要轻装上阵，方能走得长远。
“不是说头发长了很容易生病吗？”袁来笑笑，“生病太难过了，我想恢复健康。”她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光，起身够向更高一格的书架。
戴安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场错事，如今终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