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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被阵痛折磨醒,莫青离香汗淋漓,曾经不可一世的凤眼空洞的虚睁着,无力地看着着眼前人影踔踔,步履匆匆。
“娘娘,您用力呀。”嬷嬷一遍遍在耳边叮嘱着,到最后,竟有些沙哑。
“胎位不正,头上脚下,血气不足,母子甚危”,这便是她如今面临的状况,只是与两年前的那晚何其的相似啊。
只是如今,她已借尸还魂,成了令她痛恨万分,将自己残忍杀害的宿世仇人,莫青衣。
莫青离汗湿了衣衫,迷糊中又想起了当年。两年前她还是莫府人人敬重却又惧怕的嫡女莫青离,记得当时未婚先孕,转眼间从最高处摔落,成了阖府的耻辱,成了京师的笑柄。
可是那又如何?她有子霈,有视她如至宝的子霈。
“大小姐,二小姐胎位不正,母子危急,如今可如何是好?”当年的老佣人焦急地询问着。
莫青离满头是汗,阵痛早已让她虚脱,她无力地躺在柴房湿冷的地上,只因她不肯说出孩子父亲的身份,只因她依然相信,终有一日,那人会来接她离开,接他们的孩子共享荣华。
“本就是孽种,即便是死,又有何可惜?”莫青离隔着破旧的柴房木门,只听莫青衣一改平日里温婉柔弱的常态,语气尖酸刻薄。
“可是大小姐,毕竟是两条人命啊,还是请个大夫吧。”老佣人不忍,劝说道。
“她本就不该活着,如今这样去了,对她,对莫府都好。”
听着莫青衣冷漠的语气,莫青离一声冷笑,莫青衣啊莫青衣,怪我抢了你的良人夫婿么?当年本是指你做昶王王妃,你偏觉着他是没落皇子,万般不愿,见他如今已为东宫太子,你眼红了么?
“啊——”莫青离痛得一声大呼,阵痛愈来愈急,间隔愈来愈短。
“如何了?”
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莫青离抬起无力的手,顿时来了精神,只因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虽然男子故意压低了声线,只是三年的耳鬓厮磨,又怎能听不出来。
“子霈救我。”莫青离甫一出声,才发觉早已沙哑无力,发不出声音。
“殿下,青衣已着人去请了大夫,只是大夫们听说是莫府二小姐,皆不愿来。”莫青衣楚楚可怜,眼中亦是伤心之泪。
莫青离心中冷笑,当真是做足了戏份,这般娇楚模样,是想赢回我的子霈么?
可是当年你既那般瞧他不起,是我一路不离不弃,如今,他又如何会舍我而你?
却听门外赵子霈冷冷地说道:“罢了,是我对不起她。”
莫青离一怔,子霈他竟然如此说么?对不起么?不是来拯救自己离开的么?
“殿下,老奴斗胆,如今二小姐情势危急,再耽搁会出人命的。”
老佣人双膝跪地,不停地磕着头,莫青离心下戚戚,却原来到最后,竟是一个年老的下人为自己求情续命。
莫青衣语气凌厉,喝道:“大胆,殿下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只是殿下,大人孩子,总要保住一个啊。”老佣人犹不死心,磕破了头,却无惧色。
莫青离默然得听着,心心念念的良人,却亦是这般绝情么?一门之隔,他竟不是来救自己脱离苦海,而是来看自己死得可痛快么?
“保小。”赵子霈良久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竟是‘保小’。
“保小,保小……”莫青离干涩了的眼早已蕴不出泪,心上却是滴着血。
“只苦了妹妹。”
莫青衣凄楚的声音传来,竟让莫青离有一丝恍惚,窗棂上青衣身形单薄,弱柳扶风,顺势靠上赵子霈伟岸的胸膛,却是看的莫青离凉彻了骨。
为何,子霈你为何?当年你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便连自己的母妃也不重视你,处处打压你,莫家看不上你,莫青衣亦是轻视你,是我求了母亲,是我依助了我外祖家的势力。一步步助你荡平了阻力,赢得了其他皇子,你可知,你的太子之位,亦有我的一半?
可是为何?你曾信誓旦旦,你曾许我江山半阙,你曾那般爱我,你曾……
莫青离无力地垂了手,身下粘糊糊的,她知道那是血,是她与腹中孩子的骨血。
门开了,是莫青衣,子霈呢?走了么,竟是一面也不愿见了么?
莫青衣面容扭曲,语气极其轻蔑:“我的好妹妹,子霈始才的话,想必你亦听到了,‘保小’,他说了‘保挟,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么?”
莫青离使出浑身气力:“定是你蛊惑了他,定是你犹不死心,定是你嫉妒我的一切,我不要见你,我要见子霈。”
莫青衣莞尔一笑,依旧温良贤淑,却只青离识得她的蛇蝎心肠:“子霈便在门外,他不想见你。”
“为何?”莫青离眼神涣散,呢喃有声。
“为何么?子霈只是在利用你,从来都不曾爱过你,死心了么?”
莫青衣大笑,笑得那般放肆。手中短匕潋着屋外月华,闪着寒凉的光。
“好妹妹,姐姐本是想让这孩子随你而去的,他即便活了,亦是个命苦之人,只是子霈不肯,他偏要你们骨肉分离,别怪姐姐。”
莫青衣步步逼近,莫青离漠然地看着,犹不能信子霈便是这般抛弃了自己,往事一幕幕,一桩桩,情深如那般,亦是如今凄惨收场。
寒冬腊月,却抵不过心上的寒凉。莫青衣解开莫青离单薄的素色寝衣,抚上她隆起的犹在蠕动的小腹,继而重重一按,莫青离吃痛不住,一声惨呼,惊彻了莫府的天空。
“妹妹去吧,姐姐我一定亲自将这孩子抚养成人,我会告诉他,他的生母是如何的不知廉耻,勾引人夫,最后才有了他这个孽种,哈哈哈。”
莫青衣目光阴鸷,纤白的手拿着匕首,莫青离瞪着她,争了一世,到最后却是只能这般任人宰割,甘心么?悔恨么?子霈呢?真的不在乎了么?
匕首划进了肚皮,嵌进了皮肉,撕了心,裂了肺,莫青离却只呆呆地望着窗棂上他的身影,竟是忘记了疼。
血湿了她身下的衣衫,温温的,热热的,却没能温热了赵子霈的心。
开膛破肚如何?堕入地狱又如何?赵子霈你如今这般待我,可曾想过我们有过的曾经?
痛么?不痛了吧,即便莫青衣撑开了自己的皮肉,即便莫青衣伸手进去扯出了婴儿,即便莫青衣硬生生地拽断了母子相连的脐带,即便她任那血溢了满地满身……
即便千刀万剐,又怎比他在自己心上刺的那一刀来得痛彻心扉?
爱了,恨了,生了,去了,正如来时一般,却是带走了一世的孽情,带走了一生的痴恋。
罢了,罢了么?如此一俗世,欲罢而不能。
莫青离闭了眼,却闭不了心。
“娘娘,你可不能睡啊。”
嬷嬷的呼唤在耳边响起,莫青离猛地回了神,如今她已不是当年寂寂离世的莫青离,而是肃宫里宠冠后宫的宠妃莫青衣。
红鸾锦帐,一室生香,与当年冰冷的柴房相比,简直就是地狱和天堂。
阵痛阵阵袭来,莫青离唇角竟蕴了笑,痛么?莫青衣你痛么?如今你已魂游孤野,可体会了我当初的切肤之痛了么?
你的夫君,从此任我魅惑,你的孩子,从此任我宰割,你能如何?如今我既是莫青离,亦是莫青衣。
“皇上,娘娘大出血,医官问保大还是保小?”小宫女缩了身子,埋了头,不敢看眼前的皇帝赵子霈。
赵子霈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保大抑或保小,遥想当年,自己竟会是那般狠心,竟是那般舍了她而去,如今却是同样情境?亦当如何,青离,你说我亦当如何?
“保大吧。”赵子霈一声轻叹,终是做了这个决定。
莫青离身受剧痛,心智却异常清明,听他说了“保大”,不觉莞尔一笑,衬着满身的鲜血淋漓,如妖似魅。
当真是不同的,你待青衣,果然是不同的。
耳边冥王御的声音幽幽响起:“时辰已到,转世之人早已准备妥当,不能再拖了。”
“不要,还不够,我要赵子霈看着他心爱的人饱受折磨,我要他永世不能释怀,我要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他们是如何对待孤弱无助的莫青离。”
莫青离眸中媚笑,看一眼转世之人漠然惶惑的脸,恨恨有声。
赵子霈,你不是在意她么?看她如今这般疼痛难当,可有锥心刺骨?可有悔不当初?
冥王御终是无奈一叹:“你这又是何苦?你的心智已与那莫青衣相连,如今这般撕心裂肺,可也是你自己的切身感受。”
“即便再苦,又那有前世的万分之一?”莫青离眉眼一弯。
犹记得那日入了地府,并非传说一般修罗地狱,不过是一片祥和,不过只是另一个世界,只是这里通向了往生,只是这里再不许有前世的任何记忆。
孟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奈何桥边熬着汤,汤是热的,过往魂魄一个个接过,甘之如饴。
莫青离木然地跟在队伍之后,看着忘川两岸开得火红的花,听母亲说过那叫“彼岸”,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不同时,生生难相见。
“婆婆,能再给我一碗么?”莫青离喝完了一碗,却犹不知足。
孟婆嘴角一沉,继而扬眉笑了笑,又是从滚烫的锅中盛来了一碗递给了莫青离。
“婆婆,为何我连喝了两碗,心中依然如先前一般刺痛呢?”
莫青离面色颓然,忘川之水在于忘情,皆说一碗孟婆汤,前世皆淡忘,可是如今,历历犹在目,痛断人心肠。
于是她过不了奈何桥,于是她等来了冥王御,后来听说他的前世是一代帝王,如此甘于地府,只为等候心爱之人故去往生,五百年来,他总在奈何桥边守着,即便只是匆匆一眼,亦是心甘情愿。
身为冥王,亦是情痴,只是子霈,你当初那般,可曾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