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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我们离开这里,离开皇宫好不好?”莫青离越过王禹少的肩头望着薄如蝉翼的金纱帐顶,泪眼迷蒙地说道。
王禹少只动作稍稍顿了顿,却是不曾回答,他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落在她小巧的下颚,落在她的眸眼鼻端,最后辗转于她的唇齿,却是感受到一股腥甜。
莫青离气闷,扭头避着他强有力的侵占:“我知道你爱这如画江山,可是我也曾经爱过你。”
王禹少凝神定定地看住她,只觉得遥不可及,只觉得一松手她便要消逝一样,又听他压低着声线柔声道:“我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你,你却只是爱过。”
莫青离心中酸涩,抬手抚上他神情悲怆的眉眼,这一双眼曾让自己魂牵梦绕,这一眼的迷情曾伴随着自己度过了多少的日日夜夜,可是到最后才发现眼还是那双眼,眼底的流光却并不那般纯净。
是失望还是不屑?是伤心还是不甘?
“你为什么要杀俞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在她得知*噬骨钉并不能让人即刻毙命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了。
王禹少心里一凉,两手无力得软在枕边,整个头都埋在了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良久才开口说道:“你都知道了么?”
莫青离阖目,两行清泪滑落,渗进了金丝软枕:“你还杀了我的父亲。”
王禹少虎躯一震,抬头看着她一直盯着帐顶的眼神:“前世负你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莫青离泪眼莹然,继续呢喃:“青成虽然与我不是一母所生,终归是我的弟弟,终归从来不曾害过我,为什么连他也不肯放过?”
“不过是莫青衣身边的一个宫女,不过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人,赵子霈当年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依然可以原谅,为何我就不行?”王禹少猛然翻身起来,一双眼充满了盛怒。
莫青离无奈一声苦笑,前世么?前世受的委屈今生还要再受一次么?
“你错了,我从来不曾原谅过他”,莫青离直视着他怨怼的眼神,“所以我不甘,所以我不愿轮回,所以我回来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那般待我,因为,我恨他。”
王禹少突然仰天长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一双有力的大手掐得她脖子生疼,她却强忍着滞闷倔强得与他对视着。
“你不是恨他,你是爱他,你一直爱着的都只有他。”王禹少咆哮着,一双怒眼瞪得像是铜铃,知道莫青离脸色发白呼吸不畅,他才松了手起身,唤了宫人伺候了穿衣,大步离开了念伊殿的寝殿,头也不回。
皇帝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几日后宫里却来了新人,向来不近女色的肃德皇帝却突然间封了妃,谁也不清楚那女子得底细,只听说生得并不算美,只听说她姓“叶”,后来又听说那女子闺名“双微”。
许文远为莫青离把完了脉,摇了摇头叹道:“娘娘这是心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莫青离一怔,看了看床边摇篮中熟睡的孩子,这是她与王禹少的儿子,算算也是个命苦的,一出生便不能光明正大。
“这样也好,我这一生辗转沉浮,也是累了,只苦了这孩子。”莫青离言笑奕奕,似是早已看淡了浮生。
许文远依旧跪在床头不肯起身,哀哀地劝说道:“娘娘当真不让人去向皇上通传一声么?臣听说皇上近来也是受了风寒。”
一听王禹少病了,莫青离浑身一僵,终归还是心里有他的,夏天去了秋又来,宫里也是退去了一片的繁华,终日落叶成堆。
“皇上可严重?”莫青离侧眸问道。
许文远轻叹一声回道:“皇上身体强健,倒不严重,只是咳嗽不止,乃是上火所致。”
莫青离戚戚地点了点头,许文远走了,她坐在摇篮边又端看了一番沉睡的幼童,才吩咐了人请来了宫里的新贵微夫人。
叶双微一身繁复宫装进得殿来的时候满是得意,待看了憔悴不堪的青贵妃的时候,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叶双微戒备地打量着眼前曾经风靡一时的贵人艳妇。
莫青离清浅一笑,却是我见犹怜:“当初你让玲珑害我,如今我命不久矣,你该高兴才是。”
叶双微皱眉,只听青贵妃抱了孩子交到自己的手中又道:“我晓得你爱慕着皇帝,我也明白你为何会那般恨我,如今我大限将至,只希望你能待我将这孩子抚养成人,莫要叫他被人欺负了。”
孩子?叶双微垂头瞧了瞧睡熟了犹面带着笑意的孩童,心里也是一阵欢喜,只是她与这青贵妃并无交情,又曾是生死情敌,她这么做可是又什么阴谋?
思量至此,叶双微凝眉问道:“为什么是我?”
莫青离早便知道她会有此问,笑了笑回道:“因为这是他的孩子,只有你才能爱屋及乌。”
叶双微哑然,只觉得怀中的孩子越来越重,只觉得那眉眼越看越像是皇帝,一般无二。
却见青贵妃转身朝里走去,边走边叹道:“带他走吧,皇上会好好待这个孩子,自然也会好好待你。”
叶双微无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王禹少不过给了她个名分,她明白皇上的心里,只有一个青贵妃。
孩子走了,殿里一下子更是空了。莫青离唤了了女官输了清爽的乌蛮髻,妆奁内那支被摔成两截又被重新修复的紫玉燕钗凄冷地躺在那里,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触之冰凉,那是赵子霈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个念想。
“娘娘要插这支钗么?”女官见她陷入了沉思,问道。
莫青离摇了摇头,将那妆奁一阖,抬头看着铜镜中装扮一新的自己:“不用了,将这妆奁中的东西拿下去分了吧。”
女官错愕,几疑是自己听错了,只这么一愣神儿间,青贵妃已是离开了内殿,朝皇帝所在的龙阳殿而去。
王禹少忍将不住又咳了几声,只觉得嗓子干痒,一模桌上的杯盏,才发现原先放置茶盏的地方早已空无一物。
刚准备发火,抬眼却看见了立在身边的他,只见王禹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莫青离亲自拿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碗汤来道:“秋季容易上火,还是少喝些茶,多喝喝清爽润肺的才好。”
王禹少回过神来,猛地抓了她还端着冰糖雪梨汤的手:“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么?”
莫青离只朝他笑了笑,执了小勺舀了递到他的嘴边,王禹少乖顺地喝了,明明是冰糖熬制,他却觉得苦涩难当。
“你是我孩子得父亲,我自然是在意你的,那孩子都快满三个月了,还不曾有个名儿呢。”莫青离又舀了一口递送过去。
王禹少却将她的手一推,将她拉进怀中道:“你要走了么?”
莫青离一手还端着汤碗,就那么呆呆得僵在原地,待他的心跳稍有平缓,才开口笑道:“我能去哪呢?我早就是那折了翅膀的飞鸟,再离不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王禹少却是不理,只将她紧紧地揉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然后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当你将赵氏的两个孩子送走了之后我便晓得你终有一天也是要走的,所以我迟迟不想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便是希望你还能看在他的份儿上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原来他的分量也不够。”
莫青离久病沉疴,那汤碗也是觉着重了,再是端不住,连带着那把瓷质的小勺一起坠落,只听“哐当”一声,已是碎了一地。
“我也舍不得孩子,只是我却是不得不走啦,这一年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可是遇上了你,可是化解了恨,我终是此行不虚。”莫青离软软得倒在他的怀里,只如一堆棉纱。
王禹少感受到了她的异样,扶着她的双肩看她的时候,才发觉她今日精心描摹的妆容之下惨白的面容。
“你——”只一个“你”字,王禹少再也发不出声。
莫青离扬眉一笑,莹白的一张脸几乎是透明:“我的病一直没好,拖了这几个月已是万幸了,你杀伐决断,英明睿智,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是我看不到啦。”
“传太医”,王禹少一声嘶吼,守在殿外的鬼奴也是一惊,“你一定会好,我不许你走。”
莫青离无力地垂了手,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脂粉,愈渐显出了如玉的肌肤:“来不及了,我已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呢。”
八尺男儿,王禹少却是声泪俱下,只听他如困兽一样咆哮着,抓狂着,却不敢再动她一分,生怕一动她就散了,不见了一样。
“你骗人,你这是要去找那赵子霈,我不会让你再见他。”王禹少神情凄楚,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眸呼唤有声。
莫青离不觉深吸一口气,似乎这寻常的呼吸也变得难得了一般:“我早就不想他了,我与他之间早已泾渭分明,再不会有交点。”
说完莫青离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王禹少发狂了一般朝着大殿又喊了一声“太医”,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声。
他一手拍向她的后背,将多年来练就而成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体内,莫青离只觉得身子又是一热,艰难的睁开眼来。
“少卿,放了我吧,孩子我已经托付给了微夫人,你要好好待她们母子,你要怜取眼前人。”莫青离再也忍不住体内的剧痛,第一次紧皱了眉。
王禹少却将她死死地抱着,内力依然隔着外衫传来,却再也温热不了她的血液:“我不要她,我不要任何人,只要你。你听着,你就是死了,也要葬在我的新陵,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
莫青离迷离一笑,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一路的荼蘼:“这幅皮囊本就不是我自己的,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记住那个勇士与恶龙的故事,但愿你不是那个勇士。”
“不要走。”王禹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无助的最后一次哀求。
可是命盘既定,谁人又能更改半分?
莫青离目光涣散,轻唤一声:“少卿,我疼。”
王禹少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渐渐得撤去了往她体内送去的暖流:“一会儿就不疼了。”
莫青离最后一次微笑,缺如那夏日里开得最灿的花:“少卿,好好儿待自己,好好儿待我爱惜的人。”
王禹少任那泪滑落,落在她的脸庞,落在她的颈间,她吃力得最后抚上他的泪眼,最后再感受他的温度,然后闭了眼,再也没能醒来。
只如沉沉睡去,只如从不曾来。
王禹少仰天一声长啸,如那深山里绝望的孤狼,暮色苍苍,虽众星捧月,却是孤家寡人。
明德二年,德帝认先贵妃之子为义子,赐名王惜,入宗庙,极太子位。
明德十四年,皇帝得一民间女子,封贵妃,封号为“离”赐住念伊殿。
……
谁离乱了谁的前世?谁缺憾了谁的今生?红尘漫漫,君莫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