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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兰陵的事情,父亲今后不要再问了,您将与昭阳大长公主的遗憾之情转投在我身上,未免十分好笑。”
谢枕玉可不觉得父亲不反对他与顾君霓的事情,是出于对儿子的关心和理解。
他不过是和母亲一样,在顾君霓身上看到了昭阳的影子,所以才希望他们能够修成正果,好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
谢父:“……”
以前提起昭阳的时候,出于对母亲的维护和心痛,谢枕玉多少会流露出几丝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愤慨,对象也包括他。
可如今直白的点破他变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后,反倒异常平静。
至此,谢父已全然猜不透儿子的心思,更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
父子俩的交谈彻底终止。
暂歇几日,转眼间便迎来了新年。
大雪纷飞中,雪花沉甸甸地挂在梅树枝头,谢府处处张灯结彩地挂上了红灯笼。
丫鬟小厮们脚步匆忙而不杂乱,忙碌着筹备年宴的事。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庭院里梅树下的谢枕玉静立不动,这一年再没有人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一同看梅赏雪。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寒风东起,倒影随着灯笼一同摇曳飘晃,压不住的凄清萧瑟从新春的喜庆中溢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原来是这种滋味。
路过的丫鬟忍不住频频看向谢枕玉,这段时间不少人都隐约感觉到,大公子远去西周三月,回来后好似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他的面容柔和了许多,不复从前的冰冷锋利。
可是,却好像与尘世更隔绝了。
若说曾经的谢枕玉是难以触碰的高岭花,那现在的他便是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谢夫人是最迟钝的那一个。
未曾察觉出儿子微妙变化的她,还在高高兴兴地翻看京城贵女的画像,想要挑选一个最合心意的儿媳。
但谢枕玉却拒绝了她精心准备的相亲宴,且打消了她近几年替自己说亲的心思。
“年后朝廷会有大动作,谢家与之息息相关,娘不必忙着张罗这些事,做了也是白费心思。”
现在赶着上前与谢家交好的人,到时候会不会变脸还是一说。
然谢夫人却立刻敏感地紧绷了脸色,目光死死盯着他,笑容不再:“这怎么是白费心思呢,那可是你的婚姻大事,提前相看相看有什么问题?玉儿,你老实交代,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顾君霓,故意拿政事来搪塞娘?”
以往这个时候,谢枕玉都会选择顺着她的意,回避或是否认自己的感情,但这一次,他却坦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我不否认,一部分有她的缘故,我现在的确没心思儿女情长。”
近来春风得意的谢夫人立刻犯了“旧疾”,激动地噌一下站起来,碰翻了一个花瓶。
“玉儿!我原以为你懂事了,却没想到还是执迷不悟,你要活活将娘气死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枕玉凝眸看她:“失望?”
“我已经如娘所愿那般,和她划清了界限,甚至促成和亲之事,娘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谢夫人愣了一下,本能地捏紧了帕子,目光有些难以置信:“玉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她下意识地忽略谢枕玉的问题,指责他的态度令人寒心。
“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而对娘心生怨怼吗?”
谢枕玉敛眸低语,“我从来没有怨过您,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娘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我给不了。”
“娘不明白你的意思。”谢夫人拧紧眉头,有些生气地道,“你是割舍不了顾君霓,还是怨娘对你的要求太多了?”
无论是哪一个,她都接受不了。
“玉儿,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我们娘俩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娘不对你苛刻一些,哪里还会有今天?”
说着说着,谢夫人似是想起了往事,泪水盈盈浮上眼眶,伤心地抹起眼泪。
“从前是你亲口说过,不会做让娘伤心的事,你说要护娘一辈子,绝不像你爹一样做对不起我的事,可如今呢?”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一碰上顾君霓就变样了!我就知道她们姓顾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将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神魂都勾了去。”
“你明知道娘受过多大的委屈,最是见不得她与昭阳一模一样的做派,却仍与她牵扯不清,藕断丝连。事到如今她终于走了,你却还要为了她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和我怄气,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为了替你相看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夜夜三更才合眼,每日走街串巷地亲自去送请帖,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谢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把将书案上的画卷全部掀落在地上,“谢枕玉,你太让我寒心了!”
“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薄情寡性的负心人,做丈夫的如此,做儿子的也是如此,我活在这世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谢夫人平日里都是好的,唯独沾上顾君霓的事,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陷入这样的极端情绪。
被指责做出和父亲一样的行为,也是谢枕玉一直以来的痛点,每当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他便会在无尽的煎熬与压力中选择妥协。
“既然你要为了她不肯说亲,从今以后也不必再认我这个娘,总归我活在这世上就是给别人当笑话看的,不如一死了之图个清静。”
这一次也不例外,谢夫人越说越激动,崩溃地大哭起来。
“走吧,你走吧!”
她用力将谢枕玉推到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翻箱倒柜地摸出绸布和绳索,一副想不开要上吊的样子。
谢枕玉对这副场景再熟悉不过。
自从母亲察觉到他对顾君霓生有情愫以来,这幕闹剧便开始反复上演。
这是他记忆深处的童年噩梦,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但这一次,谢枕玉却收紧拳头,强迫自己的双脚生根于地,只一双微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谢夫人,似是等待着、想要确认些什么。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儿子,我早在当初就该一死百了——”
谢夫人满面泪水地搬来椅子,将绳子打结系在横梁上,套入脖子之下。
可这一次,谢枕玉没有再慌张无错地阻止她,拼命地向她认错和做出承诺。
她的动作陡然暂停下来,身躯僵硬地踩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置身事外的他,哭声渐渐弱下去。
“……”
空气寂静了几息,谢夫人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妙扭曲。
随后她心一横,将整个头都套进绳索里,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踢翻椅子。
就如同年幼的谢枕玉害怕失去她一样,濒临死亡的恐惧也同样刻在谢夫人心底,那种窒息无力的感觉席卷而来,双腿都开始轻微打颤。
这一刻,她眼中的退缩和惧意没能逃过谢枕玉的眼睛。
“呵。”
终于,谢枕玉自嘲地低笑一声。
失去母亲的恐惧,是令他刻意忽视心中情感,反复向母亲妥协的根源。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保护、拯救母亲。
直到现在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母亲根本不需要他拯救。
他拼命拯救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