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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杀人了。
当秦轲、阿布、小千等人赶到菜市口时,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无数百姓交头接耳,神情都是紧张又兴奋。
刑场设立在此处,后面不过数里,就是荆吴建邺城的王宫,洪武门正大大地敞开着,宫墙朱红,屋檐森严,带着肃穆与威严,禁军手上的兵器纹丝不动。
“高若就……身为河内县太仓令,私贪墨粮食三千石,证据确凿;林默深……河内县县丞,涉足毁堤淹田一案,证据确凿……”
尽管事情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提起,但这种沉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百姓得到了满足。
这一次廷尉府发出告示,当众处决毁堤淹田的涉案官员,百姓们原本其实一直挤压在心里的情绪顿时在一瞬间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一般爆发了出来。
“我就说,诸葛丞相在上,荆吴不可能任由这些小人肆意妄为,你看看,贪那么多粮食有什么用?就算换成了金银细软,还不是带不进棺材里?”
“哼,还带进棺材?这一下下去,就连全尸都没有了,说什么棺材?这些硕鼠也配入土为安?”
“就是。难怪廷尉这些天一直没个动静,感情是在暗中查案呐!”
于是这一个月来被百姓们骂得险些真地“狗血淋门”的廷尉,顿时在他们嘴里变成一朵娇艳美丽的花儿。尽管百姓们大多并不通文学,但嘴上的夸赞之词倒是如滔滔江河一般延绵不休。
秦轲等人有些艰难地挤开人群,终于在因为被推推搡搡的人群的愤怒之中到了前排,正赶上廷尉府的官员轻轻一挥。
“以上官员,按照国法,一律斩首!”
轻薄的竹片划破天际,而后重重落下,就在它撞击在地面反弹回来的那一刻,身形壮硕的刽子手持着巨斧猛然下劈。
铁器与血肉亲密接触时,骨骼和肌腱在一瞬间被沉重而又锋利的斧刃所斩断,头发被鲜血沾染在一块的头颅这般从台子上落了下来。
刑台上一共有四十名官员,在这一瞬间全部掉了脑袋。
“好!”百姓们哄然发出一声叫好声,有苍老的老妪则开始念起了往生咒。
“好!杀得好!”太学堂的寒门士子同样情绪激动,而其中,就数小千喊得最响。
秦轲面色有些难看,尽管他知道这些人死有余辜,但当这些人的头颅真正地在他眼前飞滚下来的时候,他内心还是有些冲击。
他当然是记得这些名字的,因为这些名字曾经让他头疼了好些天,让他不断地在梦境里重复九爷的鲜血。
这些人……都是名单上的人。当时他把名单交给诸葛宛陵,诸葛宛陵并没有看这个名单。然而今天,这些人头却一个个落了地,他想起自己在宫中说得那一句理所应当的“全都杀”,但如今在眼前成为现实之后,他甚至怀疑这些人的死,是不是自己的错。
“阿轲,怎么了?”阿布感觉到了秦轲的不对劲,小声问道。
秦轲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不太舒服。”
阿布看了看,顿时明白了阿轲的不舒服来自何处,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秦轲入宫交给了诸葛宛陵那样一份名单,但他觉得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错,这些官员如若不死,不知道会害死多少百姓,光是那毁堤淹田,就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没事的。都是一些恶人。”阿布安慰道,“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那份名单,先生迟早也是要处理的,这一次……大概是时机到了?”
大概是诸葛宛陵在遇刺之后心中也已经震怒,才真正地重视起这群官员的问题吧?
秦轲摇了摇头,脸色仍然难看,但眼神已经缓和了许多,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无来由的负罪感毫无道理,只不过看着这么多人在斧头下身首分离,就有些不愿意再看,拉了拉阿布的衣袖,缓缓地离群而去。
建邺城里一次性斩首四十名犯案官员,虽然未必绝后,但在荆吴见过以来,可畏空前。百姓们怀揣着“乾坤清明”的想望,回到家,首要的任务就是跟自己的妻子眉飞色舞地谈论那官员的头颅被狗啃噬的场景。
有一些百姓甚至本身就来源于受灾区,家破人亡之后流亡到建邺城活得就像是一条野鬼,而当今天一幕发生之后,双手颤抖着着在门口结草为香,痛哭流涕。尽管他们的亲人已经不可能再还阳相见,但知道人间仍有公理在,他们心中又多了几分活着的信心。
整个建邺城都在赞颂廷尉,赞颂朝廷,赞颂小国主……最重要的是,赞颂诸葛宛陵。
与之相反的则是整个荆吴的官场,所有官员的背部都佝偻了几分,走路之间竟然是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似乎生怕招来杀身之祸,可谓是人人自危。
秦轲听完了说书先生说的第一章节,今日,因为这场大快人心的杀戮,茶馆也顺势改了今日的内容,变为说当年诸葛宛陵舌战士族群儒,最终建立荆吴这不世功业的故事。
只不过这世上鲜有人知道诸葛宛陵当年到底是如何说服士族们重新凝聚在一起,助他建立荆吴,所以这些演义实际上都是好事之人和酸腐文人联合编纂而成,实际推敲,还是少了几分味道。
然而这件事情却并没有完。
就在第二天,廷尉府再度贴出了告示。
无数的百姓再度聚拢到法场,第二批贪官,近五十名穿着囚服的入狱官员列队而来,颤颤巍巍地在刽子手的身前踩着那象征着死亡的台阶向上踉踉跄跄,台下百姓们更加激动,有人大喊:“杀了那个贪官!”
提前被准备好了的臭鸡蛋和烂菜叶,顿时从百姓群体之中飞了出去,只不过这准头并不怎样,大多数都扔在了那体形健硕的刽子手身上。
不过还是有一个倒霉官员,头还没挨到断头台上,就被百姓扔出的石块硬生生给砸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廷尉府检查之后,发现此人已经没了气息,却还是按照形式,把他摆在了断头台上,斧子一落,尸体也跟着一分为二,倒是让许多百姓咒骂说便宜了他没遭太多罪。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每日早晨,廷尉府都会在布告栏重新张贴上一份新的布告,涉案官员越来越广,到了后面,甚至就连许多平时百姓甚至难以见上一面的中央官员也走上了刑台丢了性命,就算廷尉府的小吏怎么冲洗,那刑台上的鲜血也已经渗入木料当中。
血腥味越来越浓,一天之内死去的官员最多可达上百人,加上那些被充军边境者,六天之内,至少有上千名的官员在这一次“毁堤淹田”案中被牵连……
当杀戮变成了一种见怪不怪的事情,所有人也从一开始的狂热兴奋,到了后面的胆战心惊。
百姓们已经不再敢轻易地路过刑台,甚至许多人声称那处在半夜时常发出凄厉的惨叫,孩子们也不敢轻易地在晚上哭闹,因为那是“会引来刑台那些孤魂厉鬼索命”的事情。
但廷尉仍然面色不改,只不过换下了一批因为清理尸首而疲惫不堪的官吏,依然每日宣读官员罪名,而后……又是一轮新的杀戮。
“你说,他这是在做什么呢?”木兰看着刑台,这些天已经没有多少百姓来看杀人,所以整个刑台周围显得十分稀疏,她可以清楚明白地看见那些头颅在地上滚动,而她面色平静,对于生死,她早已经习惯。
刘德站在她的身侧,负手于后,腰间古剑森然,然而他的眼神里却满是忧虑,许久,他摇了摇头,道:“这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