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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炉香已烧至最后,只剩下一些香屑还在硬撑,自香炉的镂孔逸出的香气已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蹲在熟睡的男女面前的男子神色早已沉沉如霜,就听身畔女妖问道:“当家的,他们不愿自幻境出来,怎么办?”
弥生冷哼一声,捋了捋衣袖:“还能怎么办,只能本大爷亲自去一趟了。”
女妖连忙拽他,有些着急:“他们不出来是他们的事儿,当家的犯得着把自己赔进去吗?”
男子目光冷嗖嗖的:“快给爷放开。小凤他们耽误不得了。”
女妖有些怨念地看着他:“不放,此去必定凶多吉少,奴家担心。”语气有些酸酸的,“说起来,当家的何曾对奴家这般上心过?”
男子衣袖一拂就将她推离身边:“给爷等着。”
正要念诀入幻境,耳畔却突传来一个清淡的嗓子:“弥生。”
声音温良如玉,十分动听。
他一惊,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就看到书生模样的青年已睁开眼睛,淡墨般的眸子里波澜不兴,温温淡淡地看着自己。
弥生松出一口气,道:“总算是醒了。”
她旁边的少女果然也已醒来,只是,人回来了,魂却似丢在了幻境里,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垂着,看上去好似随时都会哭出来。
凤止看向她,想起方才的情形。
“阿朱,你既不愿走,我们便一起留下来。”
怀中的少女声音有些发抖:“凤止,你是认真的吗?”
他抚一抚她的长发:“虽说归蛊幻境一旦闭合便再无走出之法,可是,只要能同你在一处,本君又有什么好怕的。”轻轻道,“阿朱,你不走,本君就在这里陪你终老。”
沉朱呼吸一重,继而骂道:“笨凤凰。”将颤抖的手握住,用尽力气念出离开幻境的诀语。
她的母皇和父君,素玉与修离,早已携手走向那个名为死亡的结局,完成了他们今生所有的爱恨。一切缘起须臾湮灭,一切爱恨转瞬成空,她在此处陪着,又能如何。
回到现世,却久久无法平复,仿佛午夜梦回,梦中的酸楚,依然刻骨铭心。
因她未能将幻境看到最后,浮渊如何会被墨珩抛弃在云渊沼泽,仍是个谜团,只能,回去问墨珩了吗……
“阿朱。”听到身畔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她才回神。
撞到凤止担忧的目光,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道:“凤止,我没事。”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起身,“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望着少女的背影,弥生朝身畔青年挑了挑眉头:“你不追过去看看?”
凤止却道:“让她静一静。”把脸转向他,含笑道,“今日或许要在你这里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弥生捂住鼻子,蹙起秀眉:“小凤,不许用美人计。”
凤止理了理衣袖,唇畔依然含笑:“本君有吗?”
弥生道:“媛娘,快给他拿个镜子照照,让他自己看看这张笑脸有多祸害人。”
身畔女妖却早就一副痴妇样,娇滴滴问他:“不知神君可缺暖床丫鬟,奴家暖床的功夫那可是……”
弥生对凤止道了声抱歉,将她拉到一旁教育:“胆肥了是不是,连小凤都敢调戏,水性杨花也给我看看对象,再有下次,信不信本大爷废了你?”
女妖媚眼一勾,问他:“当家的可是醋了?”
弥生瞪她:“醋你大爷。还不去收拾房间。”
女妖斜睨他一眼,懒懒地去了,心里骂道:“臭男人,说句好听的会死啊。”
眼角余光捕捉到那抹立在一旁的白衣身影,心口却不受控地跳了跳。
唔,虽说这位上神不是调戏的对象,却有些让人忍不住呢……
弥生对凤止道:“机会难得,去喝一杯?”
凤止没有拒绝,道:“也好。”
沉朱独自在外面溜达,走走停停。她与凤止来时,已经接近黄昏,如今从幻境出来,却也只是刚刚入夜,意识到这点,心里更加酸楚。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也不知何时才走回先前的宅邸,小厅之中,凤止正与主人清饮小酌,将那两个影子望了片刻,对身畔引路的女妖道:“我累了,想先去厢房休息。”
媛娘道:“仙上不过去打个招呼吗,当家的还想等仙上回来,陪他喝上几杯……”
沉朱懒淡道:“有凤止陪他,我便不凑热闹了。”
媛娘见她没那个兴致,便道:“那奴家去为仙上准备热汤。”凑过去问她,“可要奴家伺候仙上沐浴更衣?”
沉朱断然拒绝:“不必。”
沐浴躺下,留一盏灯在床边,便钻入锦被中,正在辗转反侧,突有个身子进了被窝,将她捞至怀中抱住。
她闻着他衣上的清幽酒香,唤道:“凤止?”
男子以鼻音应了她一声,问她:“心情可好些了?”
她保持着背对他的动作,含糊地应道:“唔。”又道,“凤止,我想回家了。”
凤止沉默片刻,道:“好,明日,本君便送你回崆峒。”
她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很轻:“有一件事,我想回去同墨珩商量。”
男子的身子微微一颤,问她:“可是与浮渊有关?”
怀中的少女一向坚强,此刻声音却显得有些涩然:“大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我不想看他一直流落在外,崆峒本该是他的家。”
凤止语气发沉:“阿朱,你忘了他曾对你做过什么吗。”
沉朱道:“我自然记得。可是,骨肉亲情,我怎能怪他。”
凤止将她的身子扮过来,眸中有灯影摇曳:“可他差点杀了你。”
沉朱望着那双狭长的凤眸,发现里面满是担心和顾虑,缓缓敛眸,把头埋至他胸前,叹息一般:“我知道。所以,才要找墨珩问清楚。凤止,我想知道他的心结在何处,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当面叫他一声大哥。”
青年的胸前起伏不定,似在隐忍什么,最终,却是妥协的语气:“好,你做什么,本君都答应。只是,你要记得,你的整个人都是本君的,无论何时,都要护好自己。”
少女搂了他的腰,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凤止,谢谢你。”默了片刻,又小声道,“今日在幻境中,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凤止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评价她:“谢谢二字,不顺耳,对不起,更不顺耳。你我之间,需要这般见外吗?”
沉朱为此话心头一跳,道:“好,那我日后再不说了。”
凤止挥手将灯盏熄灭,卷了被子道:“睡吧。”
翌日清晨,二人拜别弥生,朝崆峒而去。
凤止在半途提议她绕个远路,从人界取道,往北经妖界返回崆峒,就当是散散心。沉朱想了想,觉得若以此时的状态回崆峒,免不了让夜来他们担心,便觉得凤止的这个建议十分体贴,也就随他一路游玩,慢慢调整心情。
到了人界,沉朱顶着在荒河镇初遇到凤止时的那张脸,望向身畔书生,评价:“唔,还是这张脸顺眼。”
凤止眼皮跳了跳,暗道:他家阿朱最中意的原来是这张脸吗?虽说这张脸是照着他本来的面皮幻化的,却刻意敛了几分风华,所以比之他的本来面目,这张脸要逊色几分。
少女却道:“之前那张太完美了,不好。”
因为太过完美,让人不由得望而却步,书生的这张脸虽也甩了普通凡人几条街,却不会给她那种距离感。虽说两张脸她都喜欢,可是也许是先入为主,总觉得书生的模样她更愿意亲近。
凤止眉眼弯了弯,捉住她的手:“阿朱若喜欢这张脸,日后本君用这张便是。”
沉朱亦笑道:“好。”望了一眼被他紧握的手,试图抽出来。
凤止却朝她挑了一下眉,将她拉得更紧些。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道:“你不觉得,应该低调一点吗。”
毕竟,她的模样幻得过于普通,又是一副少年模样,与他牵着手走路,极容易惹路人侧目。
不等凤止回答,忽有一个荷包从天而降,稳稳落入他怀中。
往路边看去,见一名少女正羞怯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期待。他将荷包拿在手中打量,听沉朱好整以暇道:“听说,人界的姑娘若见到中意的男子,就会往他身上丢荷包,若男子收下荷包,便可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揶揄他,“凤止,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凤止将那绣工精致的荷包在手上把玩片刻,淡笑着评价:“只能说这姑娘的准头不错。”又添了句,“唔,眼光也不错。”
沉朱眼皮跳了跳。
再然后,就见他在那姑娘期待的目光里,随手将荷包,丢进了路边的河沟里。
姑娘身子一晃,继而捂着脸伤心地跑开了。
沉朱默了默,问他:“下次,能不能拒绝得客气些?”
姑娘的心,起码是肉做的。
凤止挑眉:“阿朱的意思是,让我收着?”
沉朱断然道:“不许收。”
凤止眼中笑意深了深,朝她露出一副“那不就是了”的表情,拉起她的手往前逛去,沉朱留心算了算,这一路,凤止收到花式各异的荷包,共计三十二个。
人界的姑娘,何时这般奔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