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梦丨残局

印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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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天气,艳丽的夹竹桃开得正盛,玫红色的花朵簇在墨绿的枝头,被风一拂,开过的花朵悠然翩下,如同蝴蝶一般,坠落在花下的棋枰上。

    这棋枰刻在青石桌面上,一道道刻痕深浅不一,边缘破碎的石屑已被经年累月的时光磨去。

    袁凛立在叶影下,手中拈了一枚黑子,看着下到一半的残局发怔。

    眼前所有的场景既熟悉,又带着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手撑到青石上,凉意带着Chun雨的湿意,从指尖窜上手臂,似乎一直弥漫到心口。

    这一局没有下完的棋……那么下棋的人去了哪里?为什么脑中全然空白,恍恍惚惚记不清任何事情?

    一道苔绿的身影穿花而来,低调得似要淹没在苍绿色的夹竹桃中。

    少女垂首,头上发带亦是翠色,一直垂到肩头,盘个小小的结子。

    “公子,颜小姐醒了。”少女的声音亦是脆脆的,略带几分娇弱。

    “阿颜……”袁凛阖眸思索,“阿颜怎么了?”

    熟悉的名字令他的思绪清晰了一些,心中的念头渐趋清晰,他要去寻朱颜。

    “颜小姐自幼患有心疾,方才与公子对弈时晕倒,送回屋内休息了……您,已经忘了么?”少女抬起头,一双眸子闪烁不定,声音低低的,“其实颜女不过一个被朱氏抛弃的女儿,在谁手中,都不过一颗棋子,公子本就不必待她如此上心呢。”

    袁凛没有停步,也没有反驳,只是凭着记忆,穿过绵绵花径,转入一侧清雅的院落。

    院中落了满地枯萎的花瓣,四下里无人洒扫,连石阶都被乱花掩盖起来。

    揭开纱幔,内室飘散着清淡的冷香,一人拥被坐在床榻上,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长发从她的耳侧倾落,遮掩住容貌,只露出几分弯弯的长睫,不时颤上一颤。

    听到声响,朱颜抬起头,伸手将头发扶回耳后,露出苍白的面色,和一双微红的眼眶。

    “宣清,你怎么来了?”她有一丝丝的慌乱,宽袖一翻,将原本捏在手中的东西藏入袖内,拂开被褥,想要下床。

    “阿颜。”袁凛快步上前,阻住她略显艰难的动作,“你……”

    然又不知问什么,只立在榻旁低眸看着她,良久才低叹,“阿颜会原谅我么?”

    “什么?”朱颜抬眸,惊讶之色从眸中流溢而出,汇成一抹泪光。

    她随后低下头,淡淡笑了笑,“若是宣清觉得,阿颜是为了你才被族中抛弃,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霎了霎眼,一双灰色的眸子黯色沉沉,“你看,我从母亲那里得来这一双灰眸,就注定了我只能做一颗棋子,落在谁的手中,又有什么区别?至于族中,不过是因父亲逝世,而我又不愿为他们所用,才弃我于不顾的,与宣清并没有什么干系。”

    “不,你不是棋子……”袁凛见她如此神情,只觉心口痛得几乎难以呼吸,忍不住俯身揽她入怀,附在她耳边低叹,“阿颜不是棋子……从来都不是。”

    “是么……?”朱颜一动不动,乖乖任他抱着,阖起眸子。

    其实纵然安静了下来,心口的疼痛依然有增无减,痛到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去,又仿佛这具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她本就没有办法掌控。

    “宣清知道么?”朱颜沉沉叹息,“人人都说,我这心疾是天生的……他们却不知道,我生来并无疾患,而这患有心疾,不能久活的人,是我名义上的姐姐燕子。”

    “燕姐姐是夫人的私生女,生来心疾,恐怕难以养活,但又总吊着一口气,死也死不透。母亲当时虽是公主出身,但于名分终究只是个妾室,怕我将来矮人一等,便设计燕姐姐与我一道落水。燕姐姐本就体弱,这一来自是要了她的性命,好让我被夫人抱养,但我……也因那次意外罹患心疾,再未好转。”

    袁凛转眸看向她,她面色淡漠,似乎说的故事与自己并无关系。

    “我活到这样的岁数,怕已是极限……”朱颜苍白的唇轻轻开阖,泪滚下面颊,“你知道么……生来就被当作棋子,自幼就被人断言活不长久……呵,我每一日都活在恐惧之中,不知自己哪一次倒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到了最后,竟都不怕死了……可我现在又好怕,我怕像今日一般,我同宣清的棋还没下完,我却已经……”

    “阿颜……”袁凛一一听着,她说的那些似乎是事实,又似乎在胡言乱语,他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人之中,究竟谁更清醒一些。

    “你不会死的,别怕了。”袁凛将她紧紧搂住,青石桌面上的那一幅残局重又浮现在眼前。

    他执的是黑子,那么白子自然为朱颜所执,想起白子那种不顾一切破釜沉舟的棋路,便让他感到害怕,怀中的人,根本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了。

    朱颜并没有哭得过于厉害,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似乎万分依恋,说出的话都软软的,惹人怜惜,“昨日夫人来看望我……她一点都不因燕姐姐的事情怪罪我,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人呢?”

    至善,至情,袁凛点头,徐珍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不过……”朱颜苦笑,“或许夫人也知道,我是活不久了……我失却父母,又被族中那般评价,落到这样的境地,夫人又怎会同我计较?”

    “她说,我这病能活到这个年纪也是大大不易,如今还有了身孕,怕是更难……”

    “可是……当初宣清告诉我,以世人为棋,以天下为局,这一出棋还没有下完,又该怎么才好?”

    她似乎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袁凛已经无心去听。

    他记起了一些事,不该是这样的场景……怎会是这样的场景?

    分明是初冬的天气,他或许已经死了,又怎会在这里见到朱颜?

    难道真是欠她太多太多,所以连死后也无法安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