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4】含泪饮喜酒,吞声祝白头

公子东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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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长亭像被抽了魂魄一般慢慢抬头迎上沈良辰的目光,目光相交的一刹那,两行清泪赫然滑落。

    “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沈良辰咬着牙,一字一句用力地说着。

    “好......好,我信你,我一定、一定会等你回来的。”楚长亭只感觉浑身发软,双腿酸软无力直直想往下坠,但又不想让沈良辰担忧而误了大事,只能强撑着一口气吊着精神,“长亭是明事理的人,你保家卫国,无论何时我都顶顶支持你,你且......放心去吧。”

    沈良辰看着楚长亭这幅柔弱易碎的模样,万般为难的狠下心来,放开楚长亭的手欲走,却又被楚长亭拉了回来。楚长亭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梳妆台的小木匣中取出一把雕刻着远山长亭的桃木梳,然后用力掰断,将其中一半递到沈良辰怀中,扯着嘴角说:“这木梳是我娘从小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如今我们一人一半,梳子在就意味着人还在,你收好,来日相见,以此断梳为证。”

    “好,我一定会保存好它,直到与你再见的那一日。”沈良辰皱眉,尽力想把自己的眼泪逼回却无济于事,修长的手紧紧握住半截木梳。他咬牙,将楚长亭拉住自己的手慢慢放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楚长亭目送着沈良辰远去的背影,呆愣了半晌,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一旁的寻儿见状急忙从屏风后跑出,上前跪坐在楚长亭旁边,本想拉她起身,却在看到她满脸泪痕时一顿,担忧地也不禁流下泪来。

    “南蛮之战最为难缠,他上次一去就是三年之久。”楚长亭木讷地喃喃,令寻儿也不知楚长亭是否在同她说话,但仍是劝慰道:“小姐放心,沈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但愿......”楚长亭苦笑了一声,扶着寻儿艰难站起,缓缓走向自己的床榻,然后又重重地摔坐在了床上。她倚在床边,黯然神伤。

    就在此时,梅妆默然进门,然后在楚长亭面前屈身行礼,清冷的声音划破冬日凛冽的空气:“请小姐安,梅妆奉沈将军之令守卫在小姐身边,护小姐周全。”

    梅妆静静站着,眼底似有无数腾然回旋的水流,在沉静的湖底兜兜绕绕,一会儿势若千钧,一会儿又似烟雾般渺茫迷蒙。大雨淋漓下在她复杂深邃却又形容枯槁的眼睛中,终于随着一阵闷雷俯身而过,一切色彩归于虚无。

    终于,她的目光缓慢地、缓慢地柔和下来。

    吉时未至,沈府却已来人将路上的十里红妆尽数收回,长街两旁围满了啧啧称奇的百姓们,有的惋惜,有的窃喜,有的麻木,有长舌的婆娘瞥着楚长亭窃窃私语,有猥琐的宵小盯着楚长亭口水垂涎。

    皇帝的谕旨在沈良辰走后不久便到了楚府,宣旨的是宫里很有排面的康公公,里面象征性的安抚了几句,又赐给了楚长亭一串惯例只有宫里娘娘或者王侯才能佩戴的东海福珠红珊瑚手串和许多其他的奇珍异宝以示皇恩,那手串白莹莹的饱满温润的福珠夹着鲜红似血的娇嫩柔美的红珊瑚,串珠之线细若无形却又在日光下泛着浅浅褐色,细细看去,竟有几分像白糯米糖葫芦。

    楚长亭一声不吭地听完了了圣旨,在康玖和柔和却颇有深意的目光中木然地起身领旨。没有围观者意料之中的伤心悲愤或是哀叹连连,她只是礼貌而疏离地谢了恩,温和而客气地送走了康玖和。

    细长而因婚事染了鲜红豆蔻的指甲死死掐在手中半敞着露出明晃晃手串的浅褐色勾金丝鸳鸯点翠的锦盒边缘,似要掐出山河往事,露出血肉模糊。

    寒冷的风汹涌灌来,吹得她大红嫁衣衣袂鼓荡,似染血旌旗在猎猎大风中迎风招展。

    皇恩真是浩荡。她勾唇默想。

    看热闹的围观众人看着楚长亭这毫不显露哀伤的端庄态度,,纷纷面面相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女子,乃是身份尊贵万人仰慕,五岁便才思敏捷可做诗百行,十岁便对弈翰林学士不落下风,一舞锦鲤调名动凤昭,引得北天灼国最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沈良辰一见倾心的,宰相嫡女楚长亭。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生来便注定优雅高贵;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向来是由不得在大庭广众面前过分表露。

    楚明鸿绷着脸,刚才康玖和在不便多言多行,此时便忙不迭派人遣散了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身边尽是楚家早早来贺喜的友朋,他们个个风尘赶来,此时却只剩惋惜连连。

    “风卷愁云十一月,我兴南望群山诀。”楚长亭苦涩一笑,将锦盒顺手交给了一旁的寻儿,便转身欲回到自己的房中,不愿再看满地凋零的离愁。她早就该知嫁与将军家自是要常常承受这离别之苦,却没成想这一次来的这样之快。

    楚萱萱看着楚长亭黯然伤神的样子,甚是心疼。她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牵住楚长亭的手,一边走一边安慰道:“乖长亭,此次离别又不是永诀,沈良辰不久便会回来,你们还是会顺顺利利地成亲的。”

    楚长亭知道姑姑想教导自己的无非就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一听到姑姑温柔的劝慰,自己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她转身扑进楚萱萱的怀中,哽咽道:“姑姑……可是长亭好伤心。”

    “姑姑明白。”楚萱萱心疼地抚摸楚长亭的头。

    梅妆在一旁静静看着,久无波澜的心突然荡开了一层涟漪。她望了望哭得梨花带雨的楚长亭,又望了望愁云满面的楚萱萱,又环顾了楚府的四周,轻轻摇了摇头。

    气数已尽,无力回天。

    戌时三刻,易轮奂静默地坐在自己的乾坤殿内,面前的案几上有零零散散的歪倒的空酒壶。

    梅容又为他端来几壶酒,看他毫无醉意,眼中全是精明凛冽的光,便又默默退回了屏风之后。

    易轮奂伸手拿起一壶新酒,仰头一灌而入。

    半晌,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放置于自己榻边的一幅丹青面前,轻声喃喃道:“含泪饮喜酒,吞声祝白头。”

    说罢,他突然笑了起来,将手中酒尽数洒在画上,然后狠厉地低声说:“酒朕是一定要喝的,只是朕怎么肯祝你们白头。”

    此酒,且就一贺你们分别之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