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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我天灼男儿,没有脊梁的吗?”
黄灵凤被沈良辰突如其来的暴怒着实吓了一跳,她身子不自主地缩了缩,脸色因被死死扼住咽喉而霎时乌青。她伸手附在沈良辰捏着她脖颈的手上,一滴泪缓缓滑落。
冰凉的触感落在沈良辰的手上,让他一怔,手便松了下来。
“就算你恨耀月国,可本宫是你的救命恩人!”黄灵凤剧烈地咳嗽着,小脸涨的通红,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些微恼地说着,“要不是本宫,你现在早就是原野战场漫天黄土里一具枯骨了!你这样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知感恩,你何谈男子脊梁?”
“居于本宫之处不过是本宫对你爱慕怜悯,不想让你死,想给你一条生路。况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在本宫这里,你是本宫最爱慕的男子,本宫是耀月最受宠的公主,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耀月与天灼之间再起战事。两国相安无事,获益的是黎民百姓,是江山社稷!”
“现在北天灼全境都在通缉楚南浦,你以为他靠着你那婢女能活多久?叛乱之家,现在是祸种,活下去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都容不得!到时雷霆一怒,只怕百万铁蹄踏也能把那楚长亭的胞弟给踏平!唯有在我南耀月,才能保他无虞长大!才能不辜负楚长亭的殷殷期盼!”
“你活下去又怎是苟且?何来苟且又何谈苟且!世人眼中沈良辰早已死了,你何必不用自己一身获得百世安宁!?既保了江山和平不负皇帝,又保了楚南浦性命不负所爱。如此两全之策,你从何处得来第二个!”
黄灵凤厉声说着,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切中要害。她面容上是春色旖旎,却有着铁一般的坚毅刚硬。深棕色眼眸琉璃珠子一般映出赫赫光芒,泪痕已消,双颊飞红,目光如炬。
一句句话连珠炮弹似的击向沈良辰。他虽觉仍是处处不妥,可竟一时哑口无言。屈辱之意仍在肤理之下喷薄欲出,加之刚才药性未过,情绪又接连大起大落,悲痛入骨入髓,他登时便觉得头痛欲裂,肺腑膨胀欲炸。
黄灵凤看沈良辰的脸色骤然变差,一下便有些慌乱。她又伸手想去触碰沈良辰的胳膊,却被沈良辰触电一般躲开,黄灵凤的眸底不易察觉地暗了暗,随即又腾起一圈圈细密的小漩涡。
眼前一阵发黑,沈良辰身子向后一跌,便半躺在了耀月特制的竹床上,随即脑中嗡嗡作响,似有响遏千钧之势的聒噪。沈良辰眼皮微微翻了翻,便又昏睡了过去。
沈良辰无声躺在有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竹制枕头上,长长的发丝滑落耳廓,流于枕畔,依旧乌黑似鸦羽,反而衬得脸上皮肤愈发瓷般苍白无血色,眼下暗黄乌青色一片,有斜斜眼纹叶脉一般匍匐于脆弱的肌理之上,唇瓣干裂,没有半点血色。
一眼望去,就算有病缠身昏睡床榻,颀长的身姿依旧如松般挺拔刚劲,长长的睫毛随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流轻轻一颤,便让望者觉如玉山上行,温润气质水般渐渐漫上来,让人轻轻浮于他隽秀身姿之上,只觉沁凉舒爽。鼻梁高挺,侧颜依旧美如泼墨山水画,正脸瞧去,却又觉得他面容上那种肆意放纵的美似暗夜中绽放的曼陀罗花,妖冶炫丽。
黄灵凤望着他,蛇一般大而妖的眼中慢慢浮现了一层阴狠毒辣。她为沈良辰盖好被子,然后轻轻起身,如猫般仰着头高傲地走出了幽室。守在外面的春无梦迎了上去,轻声道:“公主,怀远大将军家的嫡长子,奴婢已约了明晚午时三刻在瑛归阁后院一会。”
“本宫与他的大婚之日,我竟约他在后院相见都不起疑,真是又蠢又笨。”
“那个怂蛋。”黄灵凤勾起嘴角,眼角漫出丝丝缕缕的毒意,“连给沈良辰提鞋都不配,还想着要当本宫的驸马?笑话。”
“解决的干净点,明日是大婚,人多眼杂,别被发觉了。”黄灵凤细声嘱托着,琉璃珠子般棕黄色的眼中绽放着奇异的光彩,“找准时机,把沈良辰换进去。”
“做好了这件事,人人有赏。”笑意蔓上脸庞,黄灵凤的脸似淬了毒的罂粟花般慢慢绽放在白城清晨凉爽的风中。
“对了公主,还有一事。”春无梦微微皱眉,“派出去找楚南浦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只是明里暗里总有另外一股势力和我们较劲,难以下手。”
“什么势力要抢一个祸害?”黄灵凤皱了皱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势力一直护送着楚南浦向北去,似是奔着......都城凤昭。”
“哦?”黄灵凤的眉蹙得更加紧了些,黝黑的皮肤在日光下泛着淡淡光泽,“无论谁和本宫抢,都必须把楚南浦安然无虞地带回来。”
再说那日酒馆一战。百面扇的折扇每一个扇骨都暗藏玄机,根根扇骨有毒有药有暗器。那日她见梅妆乃深藏不露的高手,自知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便暗地里偷偷向梅妆一行人下了迷药。三人接连晕倒后,便将楚长亭带到了清漪的花满楼,随即派人想着昏迷暗地里处置了棘手的梅妆,卖掉楚南浦,却被不知又从哪里来的高手截了路,打的她派出去的几个人屁滚尿流,又抢走了梅妆和楚南浦。
而这个神秘的高手,自然是一直活跃在清漪一带的梅颜。自从楚长亭三人入了梁南之境,她便一直隐在暗处盯着三人。见三人有难,便施以援手。
梅妆转醒后,入眼的就是梅颜寡淡的面容,她瞳孔一缩,却并未过多惊讶,也没开口问什么。梅颜半跪在梅妆休息的床头,低声道:“二当家,你终于醒了。”
梅妆刚想开口,却觉得喉中酸涩的紧,便止不住地咳嗽。梅颜见状急忙给她端上了一碗水,梅妆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然后淡淡道:“多谢相助。”
“皇帝的旨意几何?”
“皇帝的意思是,带着楚南浦进宫。不过你要继续留在楚长亭身边。”梅颜将碗端走,然后静静说着,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这是,要用楚南浦引着楚长亭进宫吗?”
“是。”
爱一个人,却要时时踟蹰万般担心,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多一步少一步都会惊跑那个人,生怕进退失了分寸便会推那人进无底深渊地狱。
爱一个人,却要不得不亲手伤害她,双手沾满她亲友的鲜血,亲手将她推向无底深渊,却又要机关算尽费尽心机地挽她心意,夺回她。
帝王家,总是这样。
皇帝此时竟不怕养虎为患了。梅妆冷笑。果然世间种种,情字最是误人。
“我们现在在哪儿?”梅妆支撑着身子坐起,眼眸里掀起悄无声息的巨浪。
“在清漪城北二十里的牧空县。苏鹤已经将楚长亭从花满楼里赎了出来,二当家还是尽快回苏府照看着楚长亭吧。我会和其他梅士一起护送着楚南浦去凤昭。我接你们这一日来,总觉得有另外一股势力藏在暗处,想要同我们抢楚南浦,我尚且不知道是谁,但尽快将他送入宫已是当下最紧要的事。”
“另外一股势力?”梅妆身形一耸,脑海中电光火石已然碰撞出她在楚长亭身边的所有日子,但并未有一丝可疑之处。突然,轰隆一声,似春雷滚滚炸碎萧条,似天地之间洪蒙终启,一线光亮乍现无边混沌之中——十月朝。梅妆努眉,曾有人想趁乱毁了楚长亭的脸,惹得帝王暴怒。
那时她依稀记得自己刚刚赶回凤昭便被梅容传信楚长亭遇刺,刺客身份特殊形迹可疑,万万不得声张,务必护她周全。
怕是一伙人。只是究竟是谁呢。梅妆百思不得解,一时间有不好的感觉悄然攀附脊背,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
梅家虽是易轮奂最亲近之臣,但是各路首领也只是能掌握帝王一部分的秘密,每个人所知消息仅是冰山一角,若无串联一线之机,那些秘密便大部分都如散珠一般无用。
梅颜侧了侧身,身后楚南浦酣睡的小床便露了出来。梅妆顺势望去,一张简陋却铺着厚厚被褥的床上,有圆圆的小脸蛋睡得香甜。
“辛苦了。”梅妆纵身跃下床,利索地穿好鞋,一边向外走一边问道,“可有马匹?”
“已经为二当家准备好了,梁南良驹,就在门外系着。”
“告辞。”梅妆不再多语,将一匹棕色的马牵在手里,然后翻身上马,两腿一夹,疾奔而去。马蹄招展似霹雳,马尾高翻似旌旗,疾风骤去,惊起滚滚烟尘。
梅颜目送着梅容远去,回身想去看楚南浦,却突然静立中堂不动,双耳警觉地微微扇动,有细微簌簌声响在四周,却一时难辨方位。
十人,高手,不善,有内力。随着声音逐渐逼近,梅颜心中也逐渐有了来者的轮廓。她身影微微一斜挡在楚南浦身前,一手摸向腰间的短刀,警惕地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一扇木窗,木窗下有一株盆栽的迎春花,此时正绽开的旺盛明朗,似妙龄女子濯濯笑颜。
梅容右脚微微画圆,踢起一颗细小的石子,那石子势若千钧般疾风而去,虽身小却疾猛似毒虫猛兽,炸向静谧的黑暗之中。
石子在木窗被破开的那一刹那直直击向领头人的面门,那人虽反应极快,一闻呼呼风声便飞快闪身,却终究是躲闪不及,被石子划破了脸,一条长长的血口豁然狰狞,向外滋滋冒血,似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昭示厮杀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