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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昭皇城,天子一怒,人心惶惶。
虽已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可人人出入于皇宫内皆觉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已是处置的第四波人了,自从沈良辰去世的消息传到凤昭,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深夜召进宫与易轮奂密谈,出来后要么凉尸一具,要么贬官僻壤。从凤昭往南直到清漪,从总兵尚书到太守刺史,所有官员一时之间全都成了惊弓之鸟,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生怕皇帝哪天梦里就把自己召进了宫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消息灵通者私下讨论都道此次皇帝震怒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剩下的三万士兵中,竟有四分之一临阵逃脱,甚至还有一小部分人倒戈去了耀月国。如此损国威伤国本之事虽被易轮奂大力压了下来,但仍是有风声走漏,搞得易轮奂一边忙着处置有罪官员,一边还要去处置那些嘴碎的话唠子,着实费神。
康玖和和梅容日日陪在易轮奂左右,看他一刻不停地处置政务,有时甚至彻夜不眠,气到浓时一夜召三四个官员进宫问罪,却在无人时吐出一口鲜血。易轮奂这样日日夜夜地耗着熬着,身子一日日消瘦下去,两人都十分担忧。
不过这两个人倒是圆润了不少,每日被逼吃着各宫娘娘送来的汤羹补品,腰身都悄悄胖了一圈。梅容是练武之人,需谨慎注意体型,因此则更是辛苦康玖和一把年纪,本就很多圈的肚子又多了几圈,不知胆固醇是不是又高了一些。
这一夜,易轮奂刚刚处置完一个因贪污而导致国库亏损粮草难下的官员,正坐在龙椅上休憩,康玖和便来报南宫羽求见。易轮奂眉头轻挑,目光暗沉几分,虽有些疲累但仍宣他觐见。
没多久,一袭玄青色锦袍迎着月色出现在大殿中央,乌黑墨发如瀑散落,轻轻拂开朦胧夜色。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带着女子般的媚态,潋滟含笑。
他恭敬地行礼,深深俯下去的身子像一只绒毛柔顺而柔弱无骨的兔子。听到易轮奂令他平身的指令后,他抬头望向微眯着眼的易轮奂,一丝锦缎般的长发顺耳滑落,勾勒弯弯月影,媚态百生。
如此风口浪尖之时,六日前才刚刚出使无阿国回来的南宫羽公然主动入宫求见皇帝,想必第二日便会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而此时,这场风波的主人公正不疾不徐地款款立于乾坤殿中央,大殿穹顶星光璀璨,透过殿顶双层半透明琉璃石板流转炫丽光斑,投射在琉璃石板上嵌着的五彩宝石上,成七彩华光温柔倾泻于他身上,让他如深海中窥一丝日光而流转万千斑斓华彩的鱼。
如此人间胜景,易轮奂却懒得抬眼看。他轻轻将刚刚看完的折子掷于案桌上,轻声清了清嗓子,以免南宫羽听出他的疲态。
“何事?”
南宫羽一双桃花眼里笑意粲然,他修长玉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然后低头躬身恭敬地向易轮奂的方向伸了过去。
易轮奂这才抬眼瞧了南宫羽一眼,清秀的凤目中雾气迷蒙,让人难以看清隐在那雾气深处的深沉心思。沉沉目光流转至南宫羽手中的折子上时,有湛湛寒光森然生起,似要瞬间冰冻那孱弱的薄纸,和那薄纸上所记所写。
康玖和将折子递给易轮奂,然后便和梅妆一起退了下去。大殿之中只剩下易轮奂和南宫羽两人。清冷而璀璨的光在两人之间簌簌流转,似波光般粼粼灵动。易轮奂仔细看完折子上的字,空湛的眼眸中有隐隐怒气潜滋暗长,他再抬眸望向嘴角噙笑的南宫羽,有森然寒气自千钧无声目光逸出。
“点灯,天太暗,朕的眼睛有些不爽。”清浅一句话刚刚出口,便已有人在屏风后用内力瞬时点燃殿内所有灯火,大殿内顿时灯火通明。一直隐在暗处的易轮奂的面容在明亮灯火下豁然明晰,如玉琢般天神眷恋的脸赫然撞入南宫羽眼眸的一刹那,顾盼生姿的桃花眼突然有了一刻的失神,像是夭夭柔媚桃花被厉风绝情揉碎,碾落成泥。
“爱卿以为如何呢。”易轮奂斜斜睨向南宫羽,绝色面容漾在烛火里,澄澈而冰冷。
“皇上。”南宫羽深深望着易轮奂,眼神黏稠胶着,颇有痴痴意味。他低低唤了易轮奂一声,朱唇微启,皓然生光。
“朕倒觉得不必大费周章,不过是几个妖言惑众的小贼罢了。”易轮奂轻轻挥了挥手,袖袍如鸟羽般挥出,划出一道明晃晃刚劲金线,刹那隔断南宫羽痴热的目光。
“臣刚刚南巡回来,自是知道这流言已绝非一两个人的无心之论,而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诛心之论。南方近耀月,自是对这些巫蛊之术更加亲近一些。如今流言四起,而这些流言的源头就是梁南。若是百姓信了这居心叵测的流言,民心不稳,危害的可是整个江山社稷!”南宫羽眼中笑意尽敛,如日暮之下的桃花,随着光线渐暗而收束自己妖冶身姿,慢慢隐匿于寂冷黑暗。
“陛下,您向来最恨厌胜妖术,今日此等态度,可不像您。”久久的沉默之后,南宫羽又缓缓开口,语气中有几丝愤愤。
厌胜二字一出,易轮奂微垂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几丝难以压制的暴怒神色。一股滚烫热流在胸腔里咆哮汹涌,怒火瓢泼而下,他抬头盯视着南宫羽,声音如被烈焰灼烧而爆裂褐黑裂痕的温润之玉,润而灼辣。
“放肆!”
“陛下昔日之仇恨,可还记得?陛下昔日之承诺,可还记得?陛下昔日之情谊,又可还记得!”南宫羽却并未被天子之怒震慑,一双媚态百生的桃花眼闪电般逼了上去,如朔风之中鲜艳黄金甲,在山雨欲来的风暴前夕放肆招摇。
“南宫羽,你真是依仗朕对你的宠爱,无法无天!”易轮奂将手中折子利箭般扔了出去,直直砸落在南宫羽的脚边。凤目之中火光四溅,他起身,明黄龙袍在灯火烛影中赫然飞展,荡起昏沉风声。
“你为何,为何非要和沈良辰一样!”
“把陛下当成知己挚友,投以赤忱之情,报以肝胆相照,因爱之深而口无遮拦,我和良辰,都有错吗?”南宫羽声音愈来愈激动,胸膛微微起伏,略变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彻然回响。
“朕是天子!”易轮奂刷地一声抽出龙椅旁嵌着五彩宝石的龙纹宝剑,铮铮寒光凌厉一闪,伴着雷霆疾步,划出啸肃凛冽风声,打磨锐利的剑尖直直抵上南宫羽的喉咙,力道十足,却在刺破前一秒狠狠顿了下来。
“陛下是天子,可我们还是我们,我们仍把陛下当成昔日有情有义的小五。”南宫羽也不惧,仍如树般伫立在那里,伫立在寒光闪烁的锋刃之下,似朗风坠入山河,缓缓开口,“可,终究是我们可笑了。”
“是娴儿告诉你的?”易轮奂冷然一笑,眼底却有微微刺痛,“她也不信朕,所以你们合伙给朕搞了一个厌胜邪术的戏给朕瞧,是吗。”
“十日前千里上书说家母病重,想要魂归故土,也是娴儿叫你如此的吧。”
“不是。”南宫羽对上易轮奂的眼睛,潋滟眼眸有点点泪光荡漾,“如上种种,皆是微臣一人所为,是微臣心怀不轨,大逆不道,与昭和公主没有关系。”
“这巫蛊流言是微臣送给陛下最后的礼物。微臣此举胆大包天,妄图倾覆江山社稷,祸乱朝纲,是十恶不赦之大逆之罪。”
“况且微臣所知之事对陛下大不利。双罪齐加,微臣自知此身难保,只是微臣怕血,还请陛下体恤,赐鸩酒一杯,送微臣至无上净土。”
“好,好,好。”这三声好,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短促。最后一句气声说出,带着颤抖的尾音和颤巍的腔调,似是再高一声或是再多一句,都会使此摇摇欲坠之身崩裂破碎,坠入无尽黑暗深渊,万劫不复。
登基不过才三年,便已如此。
“当年朕送你去无阿,不仅是想让你护雪娴周全,更是想护你周全。”宝剑缓缓垂下,易轮奂转身向孤寂空落的龙椅走去,背影笔直瘦削,带有往日稚嫩少年之气,“宫廷朝堂过于残忍血腥,朕想让你永不受沾染。没想到一去无阿,终究还是害了你,毁了你我。”
是了。南宫羽脸上绽开凄清笑意。先帝末年,南宫家族已是正剩空壳名分而无实权的世家大族,在那样一个腥风血雨的年月,稍不留神便会被叵测之人吞并倾轧。他是南宫家的独苗,是易轮奂暗中助他做了公主出嫁的使者,又让他借机留在了无阿,这才避过了当年那场史官都不敢提笔的血流成河。
三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来人,压入天牢,三日后,赐死。”易轮奂声音清冷,似数九寒天里的漫天大雪,“两日后良辰棺桲回乡,朕让你,再见良辰最后一面。”
“今日之后,微臣但望南宫羽一死,能让小五活过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羽俯下身去,桃花眼潋滟含情,在灯火中摇曳着濯濯泪光。
南宫羽最后一次为易轮奂贺万岁。
易轮奂再没有回头看南宫羽一眼。